木法沙拉着林墓躲在窗户后边的一只荷花缸后边,他狠狠将人按在怀里,只怕自己一松手,这个人就能窜起来干点什么。
梁王走进卧房后并没有如他们想的那样大喊“来人”,他似乎也并不想招来很多人似的,看到窗户大开,又用灯笼四下照了照,终于发现窗户的栓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夜风灌进屋子掀起旁边的床幔。
“原来是窗户坏了。”絮叨的梁王自言自语,却并没有关上窗户走人的意思。他就这么站在窗前,任夜风裹着细碎的雪花扑打在他的脸上。
蹲在荷花缸后的两个人也是一动不敢动,林墓被木法沙紧紧搂着,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急促的心跳,木法沙呼出的气息落在在他的额发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脸颊发烫,雪花轻悄悄地落在他的脸上,立即化成了水滴。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王终于把窗户关上了。又过了好一会儿,林墓终于忍不住了。
“你不是要走嘛?”
“嗯。”
“嗯?”
……
雪慢慢下大了,两人翻出王府围墙时地上已经开始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木法沙这回长了心眼,一路拽着林墓往西江客栈走。林墓反而很老实,乖乖任凭木法沙拽着一声也不吭。到了客栈,两人的头上身上已经积了一层白雪。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都穿了单薄黑衣,进了屋子,点上灯,木法沙发现林墓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
木法沙吩咐伙计打来了热水,安置林墓洗个热水澡,自己走了出去。一天一夜,林墓的样子很是奇怪,前些日子还在为如何离开北郡城而四处奔波,自从昨天晚上在大街上看到了梁王妃,他就变得不顾一切了。那个梁王妃到底是谁,林墓为什么如此在意她呢?
木法沙回到自己的房中,随便收拾了一下,换了衣服便躺倒在了床上。他捉摸着在梁王府的事情,一直睡不着,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听见有人轻轻敲门。他一挺身坐了起来。
开门一看,果不出所料,林墓站在门口,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脑后,透着几分动人几分可怜。
洗了澡,灯光下,林墓的唇色红润了许多,木法沙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等待着什么似的。
“她是我阿姐。”林墓的第一句话并没有让木法沙太过吃惊,相反,听到这句话的木法沙仿佛松一口气。
“你是不是想要问我,不是亲人都死了嘛,怎么还有个阿姐。木哥哥?”
一句“木哥哥”反到是让木法沙心头一紧,原来他也早就认出了自己。
“我知道,骗人的感觉并不舒服,你不是故意要骗我的。十三年前你也一直护着我,我那时小,不懂,你要是想杀我,早就下手了。”
木法沙看着林墓,原来他什么都看出来了,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从来也没有忘记过,这么久以来心中的纠结与歉疚一下子都化作了一股暖流。
“我那时候说我的亲人都死了,也不算骗人。我阿爹是天圣帝的礼部尚书,因为不愿投降燕人,在皇宫里自杀了。我阿娘不久也病死了,只剩下我和阿姐。那个时候丰都城已经沦陷在燕人手中,我们这一对失去了双亲的年幼儿女自然成了有些人口中的猎物。”
“那时我正生病,高烧不醒,等我醒过来时找不到她,邻居汪婶说她趁我生病,跟着未婚夫家去了江南,我心里怨恨,一个人找去了韩国公府。我阿姐与国公家长房的三公子有婚约,可是我父惨死,韩家早就退了婚,我怎么还能信这样的话。”说到这里,林墓的声音有些颤抖,等好一会儿才继续:“阿姐其实根本就没有跟未婚夫家走,她是去京兆尹找那个狗贼陈奇拼命的,却遭陷害,成了贡女。”
听到“贡女“两个字,木法沙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天下人皆知,贡女是十三年前褚国的耻辱,为抵偿燕国大军索要的赔偿,褚国竟然把丰都城里的年轻女子当作贡女卖给了燕国。据说这些女子被押送回了北郡,姿色姣好的被皇室贵族,肱骨之臣瓜分做了姬妾,其他绝大部分都被送去做了官妓。这些年,林墓的阿姐不知道都经历了什么。
林墓:“我救你那夜,其实是我埋伏在京兆府的后门,想要结果了那个狗官的性命。”
木法沙:“你那时也不过十岁!”
林墓:“那些日子我跟着李大个子他们也偷袭过几次官兵,大不了跟他同归于尽。反正留在丰都早晚也是死。”
木法沙:“后来你想跟我一起出城是为了找你阿姐?”
林墓:“找我阿姐哪有那么容易,当时燕人已经北归,我一个小孩儿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我是想去找我舅舅,他是褚国将军,或许能把阿姐救回来。”
这个时候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当时的林杉想法实在幼稚。别说当时褚国兵败如山,即使是现在燕国已有灭国之象,想要褚国发兵都是痴人说梦。
“所以,你,跟随沈大人来了草原?还留下来和我们喀尔喀人一同征讨燕国?“
“我舅舅把我交给了我的老师沈昱,他那时候在枢密院掌管机速房,我想跟随老师,定然会有机会查出阿姐的下落。可惜,我就连进入燕境的机会都没有。”
林墓伸手入怀,拿出了一只布袋,木法沙认得,那正是林墓一直视若珍宝从不离身的。林墓打开布袋,拿出一方白色布帕,可能是因为年月久远,布帕已经有些发黄。
“这是我阿姐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就是这个,当年我还差点因为生阿姐的气毁了。”林墓抚摸着布帕。“她走的时候我正在发烧,她就用自己的手巾敷在我的额上给我去热。我醒了,知道她走了,还骂她绝情。”林墓有些说不下去。
木法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
“阿姐把我托付给了邻居,自己带着一把剪刀去的京兆尹衙门,因为那个陈奇做了京兆少尹。” 林墓的声音哽咽。
“可是,那天我们根本没有真正看见梁王妃长什么样子,你怎么知道那是你阿姐?“
“我阿姐的声音我一听便知。更何况,她举手投足,也甚有几分相像。可是,我终究还是不敢确定。“
“所以你又去了梁王府?可是,她人都不在,你去了又能看到什么呢?“
“我想看看她有没有从丰都带来的旧物,如若有,我定然认识。“
“你找到什么了?“
林墓摇摇头。
木法沙突然想起什么问:“你阿姐叫什么名字?“
林墓困惑地看他一眼:“林夕。“
“看来应该不是你阿姐。“
“你怎知不是?“林墓满脸抗拒。
“嗯,我似听梁王说樱儿和安儿,这两个名字应该就是王妃和世子的名字,哪一个也不是呀!”
“樱儿和安儿?“林墓霍地站起,眼中烁烁放光。
木法沙困惑点头。
“樱儿是我阿姐闺名。“
第二日一早,钱掌柜来找木法沙和林墓,羊毛织毯已经备办妥当,几辆牛车也已经买好,如今一切齐备,只等林墓的一句命令。虽然木法沙已将钱掌柜的办法告诉了林墓,却并没有得到林墓一个肯定的回答,他明白林墓心里并不想走。刚刚有了阿姐消息,人却被招入宫中,是个人就明白,她是做了人质。可是,如今北郡的情势,不消说这消息要尽快送去草原,更重要的是,一旦阿勒达知晓宁令两叉已死,北境兵马群龙无首,皇帝急于南迁,都城百姓人心惶恐,他必然不会放过这个天赐的良机。如若起兵,木法沙是不二的先锋,无论如何也要尽快赶回草原去。
钱掌柜不明其中原委,看着两人都不说话,先着了急:“林公子,要出城须得尽快。如今一天一个样子,后边再找机会只怕就更难了……“
“明日就出城吧。”林墓一句话到把钱掌柜说愣了。
反应过来的钱掌柜马上眉宇舒展,露出笑容:“好,我给各位准备衣裳去。”钱掌柜匆匆退了出去。
“我们如今势单力薄,即便我留下来也救不出阿姐。”林墓似说给木法沙,又似在劝自己。
“扎罗扣住梁王妃做人质为的时辖制梁王,让他驻守北郡,如果燕皇南迁,定然会带上梁王妃,她的安危应该暂时无碍。等咱们大军入燕,再想办法。”
咱们?林墓深深看了一眼木法沙,自己已经被算作纳兰人了嘛?木法沙一向炯炯的眼神此时更加熠熠生辉,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有些羞怯。
次日一早,钱掌柜已经安排了几个人跟着一家出城送葬的人家抬棺出城。装满织毯的牛车停在西江客栈的后院,剩下的五六个随从换上了粗布短袄,看着好像客商走货雇佣的苦力车夫。众人正收拾着牛车上的货物,却见一名少妇搀着一名个子高大的员外走进院子,心中不免有些紧张,暗自用眼神互相交流。
“这俩人哪来的?”
“别吭声,小心有鬼。”
真有鬼。那少妇搀扶着员外竟直直向着牛车走了过来。员外似乎身体有恙,手按在额头,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娘子留步……”一个人终于忍不住上前阻拦。
“阿福,快把你们东家扶上牛车,咱们这就出城,回并州去。”女人声音有点奇怪,却透着一股熟络。
“阿福???”
“还不快把你们东家接过去,我扛不住他了。”女人的声音变了调。
“啊,林……,东家???”
大家这才认出来,眼前这个一身褚人打扮的少妇竟是林墓,旁边刚才还病的东倒西歪的高大员外原来是他们的将军。
那一日在客栈里差点把木法沙带走的军官给了林墓一个警告,木法沙的身材着实太像喀尔喀人了。索性把他放倒,躺在牛车上半死不活的装病,只怕还好糊弄过去。为了这位病气奄奄的商客老爷,他只能委屈一下,扮作病鬼的娘子,戏能再添三分真实。
众人忍住笑,将他们高大威武的将军摆平安置在牛车上,再在他身上盖上一床灰布棉被。脑袋上包着厚厚的皮帽,看着还真有几分病的马上快咽气的效果。
牛车载着一行人咕噜噜地来到了北郡的西城门。城门内已经排了许多准备出城的人,一家家,有坐着马车的,也有拖儿带女背着包裹的。队伍走的不紧不慢,可是一边向前一边从前边传来哭喊叫骂声。
“唉,又不知道抓起来了什么人。”
“我听说不给钱就抓人,长的高大些的就抓去当苦力,多说几句干脆就当纳兰奸细抓进大牢。”
“我们都要走的人了,干嘛还要难为我们?”
“走?你想的容易。”
队伍中的人都有些慌乱,一个个都惶恐地折腾自己的包袱行李。
坐在牛车上的林墓看一眼旁边“半死不活”的自家夫君,低下头在夫君耳边低声:“一会儿到了城门前,要是有人为难,你就咳嗽,咳到口吐白沫。”
“不装傻子也要吐白沫?”
“傻子什么时候吐白沫了,傻子得翻白眼。”林墓瞪一眼自己夫君,眼中满是:你是自己想加戏嘛?
“知道了,不傻最好。”木法沙将半张脸缩进了被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木法沙:你姐连闺名都告诉梁王了,你还骗我说自己叫林墓。
林墓:你自己还好意思说,木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