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全科大夫与毫无价值的人
“我需要重启这里。”卡斯托尔理所当然地一句话,打破了原本的平静。
清晨四点半,茶水间的灯光就亮了。
亚布里艾尔坐在一只高凳上,正专心读着文件。
这些文件是前几天卡斯托尔交给她的:“就算是临时的管理者,你也需要知道一些规则。”
亚布里艾尔并没有多话,她接了下来。习惯早起的她,每天清早都在茶水间里阅读。
卡斯托尔并没有做太多的解释。而她们都是成年人,彼此之间也都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一些距离是必须的。
但亚布里艾尔觉得这样也不错。
有指令来做事的话,那就可以省去很多思考的烦恼了。
来到这里之前,她确实有自己的生活。
每天按部就班,生活平静而毫无波澜,“一潭死水”是非常准确的形容。
可亚布里艾尔就那样活了很多年。在出现这个变故之前,连她觉得也自己从来都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有人认为她是废物,有人认为她无药可救,但也有人认为这是她的选择,为她惋惜。然而,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为什么会这样活着。
因为回答并不能换来理解,所以只有沉默以对。
但沉默的时间长了,感觉也就变得麻木起来。
这大概也就是她的神经变得迟钝的原因。
然而,卡斯托尔似乎打开了她的生命的某一个开关。或许,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也会有这样的活力。
不管怎样,还是要理解一下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
“早安。”
听到卡斯托尔的声音,亚布里艾尔抬起头:“早安。”
卡斯托尔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礼仪,虽然才是早上,但她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
亚布里艾尔还是和此前一样,只是外面的研究服放在一旁的椅背上,一只脚的拖鞋掉在地上,另一只则挂在脚面上摇摇欲坠。但她阅读时很专注,卡斯托尔已经在一旁站了十来分钟,她才意识到旁边有人。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读这个?”
“你不是还在休息吗?我到茶水间读书就不会打扰到你了吧。”
看她回答得理直气壮,卡斯托尔愣了一下。
为了重启这个观测站,卡斯托尔留了下来。两人各自有自己的空间,但卡斯托尔很快就发现了亚布里艾尔的一些习惯。
比如习惯早起。
而且她每天早上都会到茶水间读书。
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卡斯托尔若有所思地看着依旧坐在高凳上专心阅读的亚布里艾尔。
“你就没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能够给我答案吗?”
亚布里艾尔回答了一句,一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每天早上两个小时的阅读虽然过得很快,但说不累是假的。
“我会视你的问题给你回答。”
卡斯托尔靠在流理台前回答。
“那么,你这样对待我这个外来者,是否因为你可以随时处置我?”
卡斯托尔一笑:“那当然。”
“那你为什么又不处置我?”
“因为我现在需要一个帮手。”
“帮手?”
“对。”卡斯托尔看了看她:“我没想到你会出现,而你会是一个计划外的因素。”
“哦——”亚布里艾尔又拖长了音节,她把手里的材料放在一旁:“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首先,你得能够保护自己。”卡斯托尔说道:“不过这个难度太大,所以我只需要你能够多撑几分钟。”
“你这个要求可真是高难度。”亚布里艾尔回答。
“哼……”卡斯托尔看着她那副“尊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衣服是从哪里来的?”
“在这里找到的。”
“哦。”卡斯托尔喝了一口咖啡。
这确实解释得通。
“原本在这里……任职的人,几年前殉职了。”卡斯托尔说道:“你不介意?”
“能在一场灾难中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我为什么还要在意?”亚布里艾尔拿起她的杯子喝了口水:“第二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医生。”
“医生?”
“你不相信?”
“不,我相信。”亚布里艾尔指了指手边的文件:“这些——虽然你做了处理,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什么组织需要如此严密的规则。除非你们研究的是极端机密的东西。”
“那你有什么想法呢?”
“大概是和那个死掉的机器有关系吧。”
“很好。”卡斯托尔点点头,放下了马克杯,又看了她一眼:“早餐后到门厅里来找我。”
“有何贵干?”
“教你一些保命的技术。”
亚布里艾尔只是扬了扬手,然后手撑住流理台的边缘,让身体从高凳上溜下来。卡斯托尔皱了下眉头,但她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茶水间。
这两日两人都是各忙各的,所以,当亚布里艾尔拖着拖鞋来到门厅时,卡斯托尔先指了指一旁桌子上的袋子:“先去把衣服和鞋子换了。”
“我觉得这样挺好了。”
“不行。”上司的口气。
亚布里艾尔嘟囔着“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雇员”但还是听话地拿起了袋子。不过,刚走两步她还是回过头来:“这些……费用怎么算?”
“以你的命来抵。”只有一句冷淡的回答。
“……你们要价真高。”
她还是去换了。
卡斯托尔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这时,她口袋里的通讯器响了。
“卡斯托尔大人。”一个沉稳的女声。
“嗯,我听得到,阿帕托,情况怎么样?”
“已经按您的吩咐去安排了。塞伯罗斯大人今日去总部述职,但相关的报告会在第一时间送到他那边去。”
“我知道了……调阅里狄普斯档案的申请批下来了吗?”
“申请被驳回了。”
“被驳回了?”卡斯托尔的眼神一凛:“理由?”
“档案被销毁了。”
“被销毁了?这么拙劣的借口他们也说得出来?”
“是的。”
卡斯托尔想了一想:“那遗落的线索的收集呢?”
“按您的要求,在相关的实验资料里有零星发现,但是不多。”
“把你发现的材料先发给我。而调阅申请既然被驳回,那我们得想一点其他的办法了。”
“明白。”阿帕托说完,稍稍犹豫了一下:“卡斯托尔大人,您重启观测站的事,是否应该向塞伯罗斯大人报告?”
“你是担心亚布里艾尔会对我不利?”卡斯托尔一笑。
“属下认为这个人是不稳定的因素,应该尽早排除。”
“她对组织的事情一无所知。”
“但她已经知道了组织的存在。”阿帕托沉稳的声音里藏着冰一般的冷静:“大人,除非她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一员,否则的话,按照规定,她必须被除掉。”
“阿帕托,我想你已经查阅过关于亚布里艾尔的事了。”
“属下惶恐。”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而针对她的调查报告的结果你看到了吗?”
“此人对组织来说毫无价值。”
“以价值来衡量一个人的话,那我呢?该用什么来衡量呢?”
“……大人!”
“这件事以后再说。”卡斯托尔阻止了这个话题:“还有,你处理完之前遗留的事务后,到这里来一趟。”
“大人?”
“你说得对,我得亲自和塞伯罗斯总监谈谈。”
“属下了解。”
“你就到这里来照顾她,明白吗?”
“不做任何处理?”
“阿帕托,要不要把她当作一个保险来试试?”
“保险?”
卡斯托尔笑了:“对。一个对组织毫无阶值的人,在其他方面会有价值的。”
“您在说什么?”
“我是说,任何事物都必须要放到正确的位置上,才可以正常发挥价值。”
亚布里艾尔换好了衣服,合身的浅灰色衬衣和深色长裤,还有平底皮鞋,外面套着那件白大褂,人精神了不少。
“我穿不了高跟鞋。”她走过来的时候说了一句。
“我知道。”卡斯托尔倒没有多说什么:“所以鞋子准备了两双。”
“我想问一句,你是哪一科的大夫?”
“全科。”
亚布里艾尔看着她。
卡斯托尔却不多话:“不论是人还是机械,都是我作为医生应该救治的。”
亚布里艾尔点点头:“你还懂得修理机械,你这位‘全科’医生真是全科。”
卡斯托尔不以为然:“有一些旧有的观念,还是抛弃比较好。”
“有道理。”亚布里艾尔赞同地说道。
卡斯托尔这位全科医生不仅懂医术,而且懂得枪械——亚布里艾尔直到走进观测站西侧的一座建筑物才发现,这里居然还配有射击训练场。卡斯托尔衣服都没换,从柜子里拿了一把PMR-30丢给了跟在后面进来的亚布里艾尔。
“你们这个是什么观测站,竟然还有这个。”亚布里艾尔接住武器后,目光冷冷地锁在了卡斯托尔的身上。
“别以为在这种地方就没有危险。”卡斯托尔自己也拿了一把,“而且,这里的危险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
“所以,你们的组织也很危险。”
“有些话,最好烂在肚子里。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是你的祖先的总结。”
“也是你作为医生的劝告?”
“我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卡斯托尔拿了护目镜:“好了,现在来看看你有多少底子。我没希望你能比我最差的学生强多少,只求你最好能跟他们一样就可以了。”
“那你可要失望了。”亚布里艾尔学着卡斯托尔戴好了装备:“我以前从来都不用碰这一类的东西。”
“你真幸运。”卡斯托尔的声音,平淡得如同一掬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