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帕托来到了卡斯托尔的办公室,送来了咖啡。
“大人,您的咖啡。”
“哦,放在那里就好。”卡斯托尔目不斜视,一直在写报告,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自己的助手一直在旁边:“阿帕托,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可以下去了。”
“大人。有件事属下希望能和您谈谈。”
“什么事?”
“是关于亚布里艾尔博士的事情。”
“她怎么了?难道她真的想自己去试验那个系统?”卡斯托尔停下打字,抬起头来。
“并不是。”阿帕托回答,“大人,您对亚布里艾尔博士的关心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人。”
“什么?”卡斯托尔原本打算继续打报告,听到阿帕托的话,惊讶地抬头:“你说什么?”
“以前,您并不会如此优柔寡断。大人,您是不是因为博士试图体验验算结果而不安?”
“阿帕托,我命令你说出你的判断。”
“是。”阿帕托停了一下,“卡斯托尔大人,今日您因为博士的想法而表露出了担忧。塞伯罗斯总监提醒您,有必要可以舍弃一切棋子。但您之前给我的命令是,您把亚布里艾尔博士作为保险,而非棋子。”
“你不明白?”
“属下不明白大人您的决定。”
“阿帕托,你是否还认为,亚布里艾尔对于组织而言是个毫无用处的人?”
“亚布里艾尔博士的资格不足以成为加入组织的优秀人选。”
“阿帕托,我之前应该和你说过,我此前的命令是有效的。”
“您说过。”
“那么,亚布里艾尔博士是否可以成为进入组织的人选,你不必担心。”
“属下认为,大人您独自留下来面对接下来的事态并非是个好决定。”
卡斯托尔一笑:“不,你完成这个任务之后,也会马上回到这里来。”
“属下保证,完成第一个任务之后会马上返回。”
“这就可以了。”卡斯托尔笑着点头:“我相信你一定会在最快的速度完成这一次的任务。其他的事情你不必管了,我会亲自处理的。”
“……是。”阿帕托看来做了一个艰难的选择。
“阿帕托,明天,路上小心。”卡斯托尔温柔地说。
阿帕托转身离开,但在门口,她又说了一句话:“大人,属下只是认为,您对亚布里艾尔博士的关注确实超乎寻常——希望这不会成为一个错误的选择。”
说完,她便离去了。
卡斯托尔愣了一下,但她没有让自己流露出太多的情绪,又继续处理起报告。
“阿贝。”
次日清晨,亚布里艾尔和平时一样在茶水间里读书时,卡斯托尔已经着装整齐走了进来。
浅樱色的职业套装,白色的研究服。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走进茶水间时,亚布里艾尔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下,不动声色又把注意力放到手里的书上。
“早安。”亚布里艾尔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你向那位总监转达吗?”抬头,凝视。空气中一丝若隐若现的香水味,绕在亚布里艾尔的周围。
是卡斯托尔的。
“你只要把这份报告交给总监就可以了。”卡斯托尔将昨晚准备好的报告封装在档案袋里,交给了亚布里艾尔。
“其他的没有了?”
“没有了。”
“哦。”亚布里艾尔合上书,“几时出发?”
“你准备好了吗?”
“我没什么好准备的。”亚布里艾尔摇头,“卡斯托尔教授。”她从高凳上下来,一只手扶在流理台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不方便呆在这里?”
“我只是需要你去向总监报告这个解析结果。”卡斯托尔笑笑。
亚布里艾尔眨了眨眼睛:“那我走了。”
她在研究服的上衣口袋里放了支铅笔,又把一个记事本放到衣袋里,拿起书本,步履有点蹒跚,往茶水间外走。
“我不欢迎任何人,是因为不喜欢猜测人心。接触他人,便代表着自己将会开放一部分想法。我确实没有动力再去了解别人的想法,但我更不喜欢别人不告诉我任何事,却自以为是地让我背负沉重的人情。”
经过卡斯托尔身边时,她暂时停了下来。
两个人都没有回头。亚布里艾尔说完话就步出茶水间,直至走到走廊的拐角,她都没有等到任何回答。
卡斯托尔直到亚布里艾尔走出一段距离才走到走廊上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亚布里艾尔不傻。
她知道卡斯托尔这样做的用意。
有车子来接她们。亚布里艾尔终于在之前那条路上看到了除了卡斯托尔和阿帕托之外的第三个人。不过,那个穿着黑西装的人很沉默,也不曾拿下他的墨镜。
也是直到今天,亚布里艾尔才知道在离她的观测站一百多公里外,有另一个小小的绿洲,那里修了一个小型的直升机场。一架直升机正在等她。
“博士。”阿帕托尔扶着她登机,亚布里艾尔看了看阿帕托,终究还是没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
虽说她已经不在乎了,但卡斯托尔如此的安排,仍令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窒息。
就像……当年差点被推出去当替罪羊的时候。
观测站里变得安静了。
卡斯托尔没想到亚布里艾尔离开才不过一个小时,但站里的冷清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
若是平时,亚布里艾尔大概已经趿拉着拖鞋在往书库那边走了。
她总是习惯在茶水间里面读书之后,随便吃点早餐就往书库里钻,忙着解析控制极的系统。而阿帕托会在早上十点左右把她带出去做日常巡视。
卡斯托尔偶尔会在她巡视时,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她和阿帕托并肩走过那条小路。而在解析工作进行到最紧张的时候,卡斯托尔时常看见巡视中的亚布里艾尔一头撞到墙上去。
阿帕托给她解释过,亚布里艾尔走路时心不在焉,不撞墙不会回头。
卡斯托尔闻言难得大笑出来,阿帕托便惊讶地看着她。
这些小事故有那么两、三次之后,阿帕托遵照卡斯托尔的命令,在亚布里艾尔思考的时候牵住她的手。亚布里艾尔也乖乖地由着她带路了。
写了几个邮件并发送,卡斯托尔来到了书库里亚布里艾尔工作的终端前。
主机没有关,卡斯托尔动了一下鼠标,屏幕亮了起来。
“这个任务还没有全部完成,不过,你负责的任务完成了,阿贝。”卡斯托尔备份了解析结果之后,清理掉了终端上的所有痕迹。
“安娜,好久不见。”
站在观测站主楼门厅里的是一个拥有千锤百炼的体格的男人,黑色的头发剃短了,但留了络腮胡子,却并不邋遢,眼睛炯炯有神,气宇轩昂,全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爽感。
或许就是这种清爽的感觉,减轻了从他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那股霸气吧。
“班。”卡斯托尔看着昔日的好友走进来,客气一笑:“有什么事需要你直接到这种地方来?”
“总监让我过来,他说,希望我能护送你回去。”班爽朗的声音响起来,打破了这观测站里的安静。听着班的话,恍惚间,卡斯托尔仿佛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被派往不同的地方,执行不同的任务。
“嗯?你一个人在这里吗?阿帕托呢?”班好奇地问道。
“我让她去帮我做点事了。”卡斯托尔笑笑,在自己的平板上点了几下,没多久,办公室的门开了,送餐机器人送来了饮料,“阿帕托不在,没办法给你调制你喜欢的‘Irish Coffee’。你不介意来杯普通的咖啡吧?”
“当然不。”班说着便笑了起来:“安娜,你现在不自己调制咖啡了吗?”
他接过送餐机器人递送过来的咖啡,轻轻品尝了一口。
“没有心情。”卡斯托尔摇了摇头,拿起自己的热可可,“虽然不像被派到欧洲分部的你一样,但我除了是个科研人员外,也还是个医生——每天的事情太多了。”
“哈哈,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班放下了杯子,“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呢?”
“出发?”卡斯托尔重复了一遍。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这次来,是总监让我来保护你的。”
“……”卡斯托尔笑了:“班,你这么说,可是很失礼的。”
“抱歉。我可没有看轻卡斯托尔指挥官的意思。虽然当年你和克鲁伯斯搭档的时候,执行任务通常都是你在后方,但我们几个都知道你可不仅是坐在后方指挥。”
“倒也没必要这样奉承我。”卡斯托尔笑了。
“我说的可是实话呢。”
“是吗……”卡斯托尔往后靠在沙发上。
“不过,这不是紧要的事——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那就出发吧。阿帕托回来,让她跟随坐标直接跟上来就行了。”
“班,我很感谢你。”
“这有什么?”班摇头:“那么马上出发,安娜?”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卡斯托尔淡淡一笑:“我是说,我会继续留在这里。”
“什——么?”班有些不敢相信,“安娜,这可是总监的命令。”
“我回头再向他解释就可以了。”卡斯托尔回答。
“你、不,安娜!”班不敢相信自己的好友会如此决定,“总监很担心你的安危。不然,怎么会直接联系我来接你呢?而且,你不走的话,总监也会很为难吧?”
“总监并非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我自己会给他打报告说明我留在这里的原因。”
“安娜——!”
“班。”卡斯托尔坚持自己的想法,“我并不需要特别的保护。还是说,他们想得到什么情报?”
“安娜,你连总监的话都不相信了吗?”班有些不敢相信,压下了他的惊讶:“你以前不总是很忠诚地执行他的命令的?”
“我执行总监的命令时,都是根据自己的思考和观察进行的。现在是总监给你的命令,而我也告诉过你了,我会自己打报告的,你不必担心总监会因为你没完成任务而生气。”
班听了她的话,一笑:“你还是一样,什么事都考虑好了。”
“让你失望了?”卡斯托尔扬起嘴角,但那抹淡笑里什么温度都没有,“对于如何执行命令,我们不都是有自己的理解、也尊重其他人的选择的吗?”
“就如同你说的那样。”班点点头,“如果你不肯走的话,那我也就只好在这里呆几天了。”
“这也是总监给你的命令?”
“就像你说的,如何执行命令,我们都有自己的理解。”
班的话意味深长,卡斯托尔倒也没有阻拦:“那就随你吧。”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笑了,但那笑容背后藏了多少东西,就只有各自知道。
卡斯托尔没有再跟班说下去,起身拿起自己的杯子:“客房在后面那栋小楼,你自己过去吧。这个观测站虽然小,不过和组织里其他观测站一样,设备都很齐全,就是陈旧了一点。”
“你最近都在这里工作?”班看了看休息室里陈设,这里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壁炉前还有一张小桌跟两把高背扶手椅,桌子上放了一副国际象棋。“这个观测站的管理员呢?”
“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来?我只是觉得在这里比较安静,可以让我偷懒几天。所以到这里来休假了。”卡斯托尔睁着眼睛说瞎话,而语气让对方根本挑不出毛病。
“这个小观测站维护得太漂亮了,到底是你管理的。哪怕是组织里的那些老家伙,恐怕也会喜欢到这里来度假吧。”
卡斯托尔一笑:“那可千万别这么做,我还把这里当成我自己的别墅呢。工作太累,可不想连休息都还要被人打扰。”她边说着,往休息室外走去,就在她即将走出去时,班喝了一口咖啡后又说话了。
“管理这里的那位亚布里艾尔博士,我听说也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卡斯托尔停了一下:“研究人员都不喜欢被人打扰到自己的工作。”
“如果连上司都管不住的研究员……还是说,科研人员的脾气都不好?”
“我自己也是一个研究员,班。”卡斯托尔回答道:“当然可以理解研究员需要什么。”
“那这么说,那位亚布里艾尔博士肯定也跟你说过,她研究什么吧?”
“班。”卡斯托尔声音不高,但气势一点也不弱:“亚布里艾尔是我的下属。”
“不过,她并不是DN1165的主人。”
“DN1165给这里、也给它自己找了一个不错的管理员,这难道不是件好事?”
“那倒也是。只是我管理的那些小站点就没你这么好的运气了,那帮看守人蠢透了。”
“你只是忽视他们太久了。你不是一向让雨苍替你管理的吗?如果他管理你都不满意,那你是不是该向总监另外申请个助手了?”
“哈哈哈……安娜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幽默了?不过,我也想呢!可你以为总监那边那么容易通融?克鲁伯斯那么干脆就把他的米亚拉斯丢给了总监,但你以为米亚拉斯能听我的?”
“你既然都知道,那不是明知故问吗?”
卡斯托尔说完,便离开了休息室。
班从身上摸出了他的雪茄匣子,但还没打开,走廊上便传来卡斯托尔沉稳的嗓音:“别在这里抽烟,班。别忘了,我讨厌烟草的味道。”
“哼……”班冷冷地哼了一声,收起了他的雪茄匣子。
就在班来到观测站的时候,阿帕托的加密信息也同时送达了卡斯托尔的通讯器上。
“已经登上专机,克罗士先生已接手。”
卡斯托尔微微一笑,阿贝应该也在平板上看到自己给她的信息了。
班到达前,站里的无人预警机已经悉数起飞。
塞伯罗斯和阿尔蒂娜从几年前就一直住在南方。但组织里所有的实验室及技术人员依旧由塞伯罗斯节制。虽说一般研究员见不到这位掌管组织所有科研力量的领导者,然而亲自向总监报告的人仍多达一千多人。这些人每年都必须到那座小城去见塞伯罗斯、亲自向他汇报工作。
塞伯罗斯则是每隔两个月必定会到那些大型机构去巡视。组织里那些最重要的开发工作依旧还是由他亲自掌控。不过,从去年开始,卡斯托尔作为他此后的继承者,已经逐渐开始接手管理那些大型科研工作室了。
因为如此,卡斯托尔每次前往南方那座小城去见塞伯罗斯,为了保证安全都是由克罗士先生亲自安排专机及机组成员的,必要的时候,甚至是那位大管家亲自去接她。
原本,亚布里艾尔里并没有资格得到这种待遇,但她作为解析控制极系统的研究员,必须由她亲自向塞伯罗斯总监说明。而这也是卡斯托尔在一周前就向克罗士亲自申请过的事情。
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亚布里艾尔就此落入组织里的那些人手上。
这个人虽然对自己工作有那么高的热情,但和组织里那些老东西耗精力这种事,她是绝对不屑一顾的。
最坏的结果,就是她会再次以那种消极的方式应对。
一个不慎,亚布里艾尔便会成为那些人的猎物。
卡斯托尔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这一点。
亚布里艾尔一上飞机就睡着了。
阿帕托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身边。
偶尔,她会斜过视线悄悄地看这个有点随便的黑发女人。她和卡斯托尔完全不同,但骨子里却又有些地方很相似。
同样不肯屈服于自己不认可的事物,不同于卡斯托尔会用自己的力量扭转乾坤,亚布里艾尔则很有可能会选择摆烂。
阿帕托听她说过,她是个普通人。
或许,这就是她的与众不同之处吧。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那名看起来异常冷静、彪悍的男子,便是塞伯罗斯总监的大管家克罗士。
他抬起眼睛轻轻瞄了一眼那个睡得不省人事的年轻女人。
这个女人不是头脑有问题的话,那就真的是不简单——
一直和理事长与塞伯罗斯总监对着干的那个老东西已经派人想要绑架她,接她的直升机都已经被盯上了。但她就跟没事人一样,漠然看着这一切,甚至还告诉阿帕托应该注意哪个方向有动静——克罗士带的人当时已经追上了她们,替她们阻拦了绑架者,并让她们顺利到了另一个接应点。
但这也不奇怪,毕竟她是阿尔蒂娜夫人亲自选中,即将会成为“烧炭者”一员的人。
她的双手,很有可能将会接过那个士兵的背囊,成为‘持背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