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声音的响起,空气里跟着多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正是他最常用的那一款。
“老板你应该没有偷看吧。”
酒德麻衣趴在浴桶沿上懒懒地问。
“别担心,我想看的话会直接走进来的哦。”他站在画着《夕颜棚纳凉图》的屏风后面说。
“就是这样才让人更担心好吧。”苏恩曦看着相隔只有一个屏风的身影吐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变态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态,想想看还是后者更可怕吧。”
男声不置可否地轻笑,熏熏的日光灯把他的体形拉长,在屏风上投下一道细而薄的影子,影子无声地击掌。
“嗒嗒”的脚步声应着他的击掌而响起,不知何时已经候在浴室外的和服少女们排队鱼贯而入。
炉火、和服、发簪、木屐、鲜花、美酒……如果说击掌之人对酒德麻衣她们而言是不可违逆的君王,那么现在少女们正捧着各式的恩赏,要把御座的荣光一同赐福给二人。
少女们脸上都画着古老而哀艳的妆容,眉宇间是与年龄不相符的隐约忧伤,她们的皓腕正如屏风上面月下纳凉的美人一般纤细,和服衣袖起落之间,柳腰上挂着的翡翠勾玉琳琅。
她们低头行过觐见礼,放下手中木盘之后,又再度行告退礼,最后才逐一退出了浴室。
自始至终少女们不乱视、不言语、不妄动、不僭越。
等到少女列队退去之后,苏恩曦伸手从木盘上捞起酒瓶。
“来自托卡伊产区的奥苏葡萄酒,被写在匈牙利的国歌上。希望这瓶天降甘霖能让二位女士感到愉悦,喝到微醺就回房间里找我吧。”
他似乎看见了苏恩曦的动作,于是屏风上的人影也向二人遥遥举杯,之后又如同散开的薄雾般消失在暖光之中。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符合他的风格。”苏恩曦打开葡萄酒,“来时不动声色,中途大张旗鼓、走时云淡风轻。”
“果然这一次老板送来的不是香槟,如果是香槟的话应该是他最爱的巴黎之花美丽时光。”酒德麻衣把玩着酒杯,透过琼浆般的酒液欣赏当中如梦如露的光晕涟漪。
“长腿你怎么知道老板这次不会送来香槟?”苏恩曦品味着贵腐葡萄酒的甜美甘醇,听到酒德麻衣的感叹不由得微微挑眉。
“因为在常人眼里,香槟代表胜利。”酒德麻衣淡淡地回答,“但我们没有胜利。许朝歌失踪,突如其来的麻生真,这都打乱了我们的布置。”
“即便不是香槟,那为什么是奥苏这种贵腐酒呢?”苏恩曦好奇地追问,“是因为贵腐酒更甜更适合女性吗?”
“因为关于aszu和eszenxia这两种最顶级的贵腐酒,有个不知真假的故事。传说以前的匈牙利国王在临终之时,他们的嘴唇上会被涂上这两种少量的贵腐酒,如果他们没有因为品尝到这种美酒而展露微笑,那就表示他们已经真的无药可救了,因此二者也被称之为回春酒。”
“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原来老板这么讲究。”苏恩曦把烤肉味的薯片塞进嘴里说。
“上一次护送许朝歌楚子航去丽晶酒店和卡塞尔学院洽谈的时候,他送来的是意大利的阿玛罗尼。考古学家认为这种酒可能比较接近耶稣化水为酒这一神迹中酒的味道。”酒德麻衣想起了那一瓶露珠晶莹的红酒,“那时候在车上他吟诵了一段改编自《圣经?创世纪》中以扫和雅各重逢的唱词,并送来了阿玛罗尼,随后许朝歌和许白帝这对堂兄妹拔剑相向。”
酒德麻衣红唇微启,吐出一口犹带芬芳的酒气,说:“现在老板送来了回春酒,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大概是补救咯,想方设法如何能让他编纂的故事起死回生。”
“听起来就像是编辑勤勤恳恳地试图挽救大纲已经崩掉的作者,以免他一直故故故个不停。”苏恩曦叹了口气,“最后变成鸽子。”
“也就是说我们打工的苦命人还得对上那群动不动徒手扫街的超级混血种。”苏恩曦轻咬着唇,又咽下去一口酒液,“毕竟混血种方面咱们手里的资源有限,只能和上次一样搭着猛鬼众和门阀的顺风车,试试借力打力。可是好难啊……”
酒德麻衣瞥了一眼苏恩曦伸手一把揪住了她的耳朵。
“上去拿刀和人对砍的是我和三无又不是你,你这个躲在屏幕后面敲键盘的,你还要发什么牢骚。”
“但和你们对砍的是恺撒和楚子航,不是我看不起这两位,但的确只能说混血种之间亦有差距,况且就恺撒那样只要是漂亮妹子……我上我也行啊!”
酒德麻衣端着酒杯面无表情地加大了拧耳朵的力度。
“疼疼疼撒手撒手撒手……”苏恩曦忙不迭地道歉,“妞我错了妞,我上我不行。”
酒德麻衣松开手指,含着一口贵腐酒哼哼。
“可是摊上这样的老板真的挺让人头秃。”苏恩曦摸着自己通红的耳垂,她用手肘戳了戳酒德麻衣又问,“看上去我们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简直就是幕后黑手,但其实是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面跳舞。”
“别太担心这个问题,我们是契约者,我们不会有事。”酒德麻衣说到这里,握着酒杯稍微顿了顿,“只要老板愿意的话。”
窗纸被吹动,天空迅速地阴下来了,能看到经冬侥幸未落的枯叶盘旋着,风声中仿佛传来东京湾上浪潮的苦咸。
因为接入了循环系统,浴桶当中始终保持着温暖,而酒店的恒温系统也是有品质保障。热力从每一个舒张的毛孔渗入四肢百骸,但不知为何苏恩曦忽然感觉到阵阵袭来的寒意。
“真是煞风景啊长腿。”苏恩曦喃喃。
她起身跨出了木制浴桶,用浴巾擦干净身体,抖落开炉火旁边的和服穿上,转身伸开两只衣袖向酒德麻衣展示。
少女送来的和服有别于传统和服的色彩缤纷,布料上只有更为素雅小纹。
“这种和服的款式叫什么?”她问。
“这是中振袖,是日本未婚女性出席比较正式的场合穿的。”酒德麻衣起身同样擦净身体穿好和服,她上前仔细为苏恩曦重新系好腰带,“在江户时代,和服的布料必须由幕府指定,并且禁止平民穿着过于华丽的服饰,因此出现了这种素色小纹和服。上面的小纹还是最高贵的行仪样式呢。”
“戴般若面具的那人穿着的是什么和服呢?”
“是十二单,那是极其尊贵极其正式的礼服。”
“那么已经出嫁的女人应该穿哪种和服呢?”
在酒德麻衣为苏恩曦梳头的时候,苏恩曦忽然提问。
“是留袖。”酒德麻衣回答,“等到很久很久以后,你再来日本找我,那时候我们也像这样挤在一个木制浴桶里泡澡,把浴巾和和服搭在身边。等到樱花纷落如雨的时候,我们会穿着留袖在樱花树下散步,没有人会再来找我们搭讪,我们就看着身穿振袖、被人搭讪的姑娘们一起怀念从前。”
她们用木盘上的楠木发梳互相为对方梳头,把披散的长发盘成高高的发髻,再簪上桃红发簪。
打扮完成之后两人真的就像是江户时代的少女,穿上白袜踩着木屐一路踢踢踏踏,顺着屋檐下的落樱小径走向房间。
“我们一定都要活到那一天呐。”
在飘落的樱花下,她们把手握在一起,空出来的另一只手上各自捧着一束粉色的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