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海中吞吐的是太阳,死人的指甲剥离了月光。
四渊的水一同流向无穷无底之处,裸露的沟壑是大地的狰狞伤口,水中裹挟着沉浮的龙尸,万物一起堕入深渊,在毁灭中爆发出巨大的鸣泣。
曾经的山脉在地裂中崩碎倾覆,峡谷则被滚落的碎石填平,大陆板块中最薄弱的部分就此破碎了,软流层中的熔岩在这种伟力之下涌出并喷射向铁一般的穹顶,犹如百万钟鼓齐鸣。
风仿佛是从世界尽头吹来的,它们在每一道裂隙中急驰而过,如同肆意狂奔永不疲倦的成群牛羊。牧羊人用笛子在牛羊之后吹着凄厉的三重奏,尖啸、呜咽与怒号都是献给一个世界的挽歌。
终于,响彻过的咏唱结束了,有最后的火雨洒落人间,天国从此归于永恒的冷寂。荒原与长夜被齐齐点亮,于是天穹映照着大地的火,恍如黄昏时分的天地倒转。
只剩下极北之地的巨树还倔强地向着天空伸出密密匝匝的枝干,试图再一次用身体支撑起倾颓将坠的苍穹。
树下炖煮雷霆的熔炉发出轰鸣,迸射的雷屑火星消融了冰雪,但又很快熄灭。看守炉火的老人摇晃着蒲扇为炉火鼓入空气,口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世界另一头有身穿麻衣的男人正手握嫩绿的树枝,还在风沙石砾之中踽踽独行,可他极目四望,整个世界都再无可以播种的地方。
茫茫天地之间从未充斥过如此多绝伦的造物与精彩绝景,却偏偏又好像一无所有。
“辛苦了,老伙计。”老人放下蒲扇向着男人招手,男人便带着树枝走过去。
“一切都结束了。”男人把手中的树枝重新插回到巨树的荫蔽当中,掀起麻衣下摆盘腿面对着老人坐下。
老人小心地打开炉盖舀起了一勺浓汤盛入土碗中递给了男人:“结束的只是我们,所以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男人端起土碗,端详着碗中流光溢彩的光辉沉默了一晌,之后哑然失笑,随即将混杂着炖肉与雷霆的浓汤一饮而尽。
“很不错的味道,但如果多加一味辅料那应当可以更好。”男人如是点评。
他把土碗摔碎在土地上,喝醉了一般地摇晃着站起身来向着熔炉走去。
他开始吟唱着古老的圣歌,音符里是从未有过的孤独寂寞,每唱一句男人便脱下一件衣物,最后萧索而悲伤的声音压过了灭世的地风火水,四方的荒原回荡着他的吟唱,如同应和与悼亡。
此刻他在地上,犹如行在天上。
最后赤身裸体的男人呆立在炉火边怔愣了片刻,然后纵身跃入了正咕嘟鼎沸的汤水中。
溅出的汤水洒落在地上吱吱作响,带起磅礴的热气蒸腾而上,宛若旷野上的烽火狼烟。
老人放下蒲扇同样怅然地抬头四望,现在整个世界只剩自己,也还剩自己。
于是老人把地上遗落的麻衣捡起,与自己扇火的蒲扇一同塞入到炉火之中。烹煮着故友的火焰得到了补充,于是蓦然高涨起一节。老人摇了摇头,佝偻的身躯踩着熔炉的耳柄翻身同样坠入了浓汤之中。
他陷入长眠之前最后看见的是巨树枝叶之间的疏旷天空,隔着流淌的雷霆,入目满是让人赞叹的剔透湛蓝。
远处传来巨兽咆哮于天地间的长吼。
被唱响的圣歌还在荒原中萦绕回荡。
总会有人把日月重新挂到天空上,
那时候干涸的泉眼再有清泉流响,
高山必将再度从土壤中生长,
狂风会成为温顺的绵羊,
火焰是最终重燃的,要点亮天地四方。
而他们将依照预言,从长眠中归来。
……
雨水敲打在窗台上发出的声响把许朝歌从睡梦中吵醒了,临街一侧窗户上偶尔会传来车轮由远及近又远去,一路碾过雨水的动静。但更多时候侧耳能够听见的只有细密连成一片的白噪音,一如老式电视机花屏后的背景音。
科普知识里说这是最适合人体入睡的音频,恰到好处的声波能够刺激人体松果体分泌褪黑素,给人以一整夜的好梦。
但许朝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即便被窝暖烘烘地熨烫着肌肤。
于是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了诺基亚手机,黄澄澄的屏幕上显示现在才刚过凌晨两点钟,距离他从网吧回来也才不到三个小时。
其实许朝歌和路明非没在中恒网吧待那么久。
衰仔没钱也不敢。
通常路明非她婶婶做好晚饭的时间是死线,如果不能在这之前及时赶回家路明非就要受好一阵的数落和白眼,大概是他婶婶阴阳怪气路明非嫌弃自己做的菜云云,末了总是会以“爱吃不吃”和一声大力的拍桌震得门窗家具瑟瑟发抖作为结尾。
许朝歌插兜站在路明非家窗户下听着楼上种种爱莫能助,也只能祈祷路明非吉人天相了。
不过等到许朝歌回到家枯坐在三合板制成的书桌前,看着月亮慢慢从枝丫间长到树梢上,自己却不知道要干什么时,便又想起黑网吧的好处了。
许朝歌干脆垫高枕头半躺在床上回想一天零零总总发生的事情,记忆从和楚子航的对话到卡塞尔学院找上门来再到中恒上网一扫而过。
接下来是自己泡在网吧打了一晚上的《三国杀ol》,从五人场到八人场再到选将单挑可谓是血战八方。晚饭是就着营养快线嗦了一桶香辣牛肉面。然后一直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带着满身烟熏火燎的二手烟气味回到家,最后是洗漱完毕直接上床睡觉,记得自己还做了一个挺奇怪的梦……
梦。
许朝歌摁着额角试图努力从记忆中深挖出点什么,但有关于方才梦境中的记忆却如同绚烂多彩的泡泡,离开了蘸满肥皂液的吹泡器之后,在阳光下被微风轻巧地就吹散了。他努力踮起脚尖试图去触摸,最后落在他手里的只有一抹微润的痕迹。
以及仰起头看到的一片湛蓝。
许朝歌翻身起床,穿着睡衣坐在了窗台上看雨,筒子楼下昏黄的路灯把迎着灯光的雨点全部照亮,以他的目力能够看清每一滴雨水,还真是如丝如织。
他轻轻地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拱起的膝盖上,忽然觉得茫然无措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