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电梯前那张被许白帝形容为吞吃灵魂的巨幅《清明上河图》第一时间就在双方战斗带起的余波中被撕碎了。
转瞬之间折刀与棒球棍已经在幽暗光影中相击数百次,刀刃挥动时突破音障的极速让旁人只能看见走廊内交错闪烁的虚影,以及跟随着风声而起落的破碎画布。
如果说刚才许朝歌与许白帝两人最开始是倚仗着冠绝于世的精神领域暂时冻结了整条走廊,仿佛令方寸之间的天地都黯然失色。
那么现在他们是以自身每一寸血肉中迸发出的力量作为剑刃去试图劈开对方的王座。
从未有一种现存动物的心脏能够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足以将粘稠又灼热比水银更重的龙血输送向全身机体上下,神经与骨骼在龙血的浇灌下迅速焕发出让人难以置信的活力。
二者浑身蒸腾起的滚滚雾气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胸膛中正跳动的根本不是血肉生长而成的心脏,而是一座轰鸣着吞噬了无数煤炭和燃油的钢铁内燃机。
带着巨大动能碰撞在一起的钢铁与钢铁之间绽放出炫目的璀璨火光。
因为火光点燃的速度远比人类肉眼所能捕捉到的图像更快,所以好像上一簇火光尚未熄灭下一簇火光已经完全亮起,从脚下的绒毛地毯上一直烧到高远的天花吊顶,逆着狂风燃烧的火光最终连绵成为一片火线,又在轰然作响的音爆声中被冲散消弭。
仿佛有人高举火把沿着传说中通天的巴别塔向云端走去,发誓要把九天之上永远高来高去的风和云一同烧穿燃尽,一路举火烧天,连上帝也为之惊骇震怒。
随着他们在走廊中的碰撞,原本紧锁的房门全都被狂风撞开了,墙壁上同样被砸出一个又一个的硕大坑洞。木块绒毛以及混凝土碎屑在风中翻飞如雨。而这场雨中被狰狞厮杀的怪物们用身躯撞开一条接一条久久不能重新聚拢的通路。
最终是夸父这一究极言灵在近战中比血统赋予许朝歌纯粹的身体素质更胜一筹。
许白帝以手中棒球棍格挡住了许朝歌挥出的折刀并向上挑,使用了某种太极剑法发力方式,借用庞大的惯性将对方手中折刀整个带飞,而她抓住机会左手握拳重重轰在了许朝歌暴露出的胸膛上。
拳头和胸膛二者相撞时发出的并不是通常情况下的闷响,反而是清越激昂的金铁交鸣声音。许朝歌沉默地正面受住了对方的一拳并没有选择顺势拉开,他抬腿屈膝一记凶狠而暴戾的膝撞同样落在了少女已经被龙鳞覆盖的腹腔。
被巨力抛飞出去的少女在柔软的地毯上翻滚了数圈终于停住,虽然场面上看起来她似乎是落了下风,但事实正好相反,久经战阵磨砺出来的完美卸力技巧让她的伤势远不如看上去那么狼狈,反倒帮助她脱离了许朝歌的攻击范围,以便为自己接下来的攻击蓄势。
的确没有结束,落地的少女触地停稳之后如同绷紧的弹簧释放般又向着许朝歌扑杀过去,极速让她的身体在一片幽暗中划出厉鬼般的黑影。索命的利爪已经拂过但常人只能在很久之后才能捕捉到早已吹过自己身旁的一缕发香。
许朝歌没有闻到发香,因为早在这之前已经有扑面而来的森寒杀机先一步落在他的腰腹之间。他流金的瞳孔剧烈震颤着,迎向来此索回名字的黑影躬身弯腰,在刹那间以手中折刀完成了从目视到切下的大半过程站姿居合。
有零星的血花在空中绽放,但没有收刀血振。
许白帝绝美的脸颊上浮现出一道红痕又隐去,另一边踉跄倒退的许朝歌喉头翻动,嘴角流出一抹殷红。
“只差一点。如果刚才你是用你的言灵斩中我的,那么现在你应该已经斩下我的双臂了。”许白帝拭去脸上血迹向正在喘息的许朝歌说道。
她伸出双手屈臂向外,一道血肉模糊的可怖伤口以极快的速度在眨眼间愈合完毕,只留下破碎袖管遮盖不住的凝霜肌肤。
许朝歌看着地上已经崩碎的折刀摇了摇头:“差一点就是差很多。也许就算被斩断双臂你也能重新长出来。”
说着他脚下缓缓向前平移,在地毯上犁出一道深深的痕迹,面对着许白帝摆开了八极拳架的起手式。
拳法课程并非出自某位小隐隐于筒子楼的名家大师,而是来自少年宫5000块钱一期剑道课结业时附赠的拳法体验课,随课程一同附赠的还有一把仿制《星球大战》中原力武士的塑料激光剑。
体验课只有四十分钟,即便那位希望创收的教练尽心尽力,但依旧只来得及教给学员们一个最简单的起手式。
不过教练最开始所阐述的拳法纲领许朝歌记住了,架式的意义并非侧重如何发力和应对,而是梳理,以个人心念一以贯之。发力交给生物野性的本能,而应对则更多仰赖神经反射的速度。
“八极拳吗?”许白帝挑了挑眉头微微颔首,“好,那就八极拳。”
她的声音同样冰冷而沙哑,犹如龙蛇吐息。
两张别无二致的拳架在走廊中相对摆开了,寂静无声中只有被微风吹过的绒毛在二人面前飘舞。
下一刻两人同样以脚趾抓地,爆发出极快的速度再度轰然对撞在一起。这一次他们各自手中已经没有了刀兵但凶险程度更甚,彼此落在对方身体上的每一拳都用尽了十二分的力气。
八极拳拳风刚猛劲爆,朴实无华但招招凶险。力从地起,以腰身作轴最后贯以指尖,全身自上而下头、肩、肘、手、尾、胯、膝、足无所不可用者,常人在施展这套拳法时周身便如同扎人的刺猬。
而现在正以拳搏命的二人恍如化身成为了最纯粹的杀戮机器,身体的每一处都是足以夺人性命的杀器。
一声闷哼响起,许白帝以“劈山斧加钢”先一步破开了许朝歌中门。随后类似咏春日字冲拳的拳头暴雨般落在许朝歌身上。
但许朝歌以熊蹲之势最后稳住了,回过头以一记刚猛的头槌再次撞在少女腹腔龙鳞上。
两人各自倒回拉开,许白帝第二次重重摔落在地毯上,而许朝歌整个人被扫落一旁,身体陷到墙壁当中。
“出门前老祖宗嘱咐我说这只是试探。”许白帝从地毯上盘腿坐起来吐了口血沫,她腹腔上经受许朝歌一击而导致暗红的龙鳞很快又变回了原本的深黑色泽,“所以很遗憾我不能完全放开手脚和你打。不过单纯使用龙骨状态能够和开启言灵后的我正面对拳的人,你是第一个。”
“龙骨状态?”许朝歌咽下了喉中的腥甜,发力把自己的身体从皲裂如蛛网的墙壁上拔出,皱眉向许白帝问道。
虽然不明显,但面前的少女在力量与速度方面的确都压制了他,之前很多时候对方的拳脚与棒球棍已经算是成功落到了他身上,不过那种挨着边角的擦伤被他此时的体质很轻易就豁免了,但现在看起来她的自愈能力同样在自身之上。
继续打下去哪怕对方没有其他底牌,自己同样也只有败逃这种结果。
即便自己不是什么宁在雨中高歌骄傲死去的性格,但想想属于自己的东西要是被夺走,也有够让人不爽的了。
“秘党的猎犬们没来得及向你解释吗?血统超过某一临界线的超级混血种浑身具备上千块骨骼,而不是常人的206块。龙骨状态下这些骨骼会生长并闭锁,此时我们会迎来全方位的增幅,身体会比目前人类制造绝大多数的钢铁合金更为坚硬。”许白帝拾起之前被她丢开的棒球棍,发力将已经略微弯曲的棒球棍重新掰直,“但你格外的硬,如果我是不锈钢那你怎么也得是块钛合金。”
少女没管许朝歌也没在继续说话了,她把棒球棍如同利剑一般直直插入地板当中,而自己伸手散开了脑后的马尾,咬着皮筋重新将头发高高盘起。
“用你的言灵吧,一击定胜负。”她发出最后的邀请。
“言灵么?”许朝歌低声喃喃自语。
哪怕是二次开始了灵视,但他依旧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自己的言灵,撑开精神领域后只是赋予了他出声说话的能力,如果血统低劣的弱者可能会被领域当中逸散的余威当场杀死,但对面前的许白帝而言只是有点扎手。只有必定要杀死对方或者被对方杀死的关头他才会彻底解放心脏中的枷锁。上一次还是在高架桥上面对奥丁麾下的成群死侍。
这会是第二次吗?
有渺渺微风从走廊尽头吹来,拂过许白帝的发梢又吹过许朝歌的脸庞。
许朝歌忽然无端地想到,如果不是因为丽晶酒店住房部的特殊设计,那么其实现在外面如泻的天光应该能够把整条长廊全部照得通透亮堂。
他恍惚间没由来地便失了神,原本就一直处于失控边缘的言灵自主释放。
在曼施坦因教授认知中接下来发生的应当是堪比1908年通古斯大爆炸的人间惨剧,整座濒海小城都会因此被送上云端,灭世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太平洋西海岸。
但这一次整个充斥着死亡与毁灭的精神领域,没有像之前如同雄狮巡狩般向外扩张出去,而是相反的完全收敛起来。浮动的审判领域宛如片片柔软的鹅绒落在许朝歌身上,与他的血肉肌肤接触时却又发出与名剑淬火一样的细微嘶嘶声响,之后好像有万千无形的利刃落在了许朝歌掌心中央。
他无师自通地领悟了,仿佛那些东西原本就深藏于他的血脉当中等待挖掘。他尝试性地挥手,于是权与力、罪与罚随着他的动作而撒落。
一侧的电梯门如同被热刀切分的黄油,一记贯穿了整个电梯等待区域的裂痕无声出现在两人眼前,裂痕断口如镜光滑反射着淡淡幽光,透过裂痕很容易就能看见电梯井内断裂的粗大钢铁铰链,以及更远出裂痕中透出的灿烂阳光。电梯坠落的巨大轰鸣从电梯井内传来,整座丽晶酒店都如同被震颤了,簌簌的粉末从四周墙壁上抖落下来。
许朝歌如同找到了首山之铜,从这一刻起真正拔出了属于他的利剑。
“bravo!”束发的许白帝起身为之击节叫好,“果然混血种的事最后还是要靠言灵解决。”
荒蛮的气息终于在少女身上完全释放了,站在原本幽暗的走廊上整个人如同浩浩烈日横空。
而另一边是如渊似海拔剑长立的许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