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晶酒店在这座滨海城市的所有酒店里确实是个中翘楚。服务范围包括住宿、餐饮、公司团建以及各类酒席。通常酒席档次越高安排的餐厅楼层越高,所以每到散场时人们总是爱走楼梯,参与酒席所在楼层的高低仿佛衬托了他们的社会地位,可以一路而下俯视众生。
酒店管理方由此很漂亮地舒缓了高层电梯拥堵问题。
楚子航继父平时迎来送往应酬不断也时常来此,有时候为了表示“家宴”的诚意会把放假在家的楚子航也捎带上,对外介绍这是自己儿子,在仕兰中学忝为学生会主席年级第一,上个礼拜刚拿到市三好学生云云。
所以楚子航对这座酒店并不陌生,但今天大厅中的情景完全出乎了他的设想。
所有沙发都被放倒形成路障,装满面粉和玉米的塑化尼龙袋堆成掩体,原本大理石磁砖铺设的地面被挖出条条深达两米的战壕,战壕前面是拒马和陷坑,闪着森森冷光的弩箭从聚在一处的绿植后面透出半簇箭头。
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刀兵相向的古战场,铁锈和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
许朝歌和楚子航面面相觑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搞出这么大阵仗,当年西楚霸王设下鸿门宴好歹也是等刘邦吃饱喝足再谈过节,三百刀斧手如果没有酒酣耳热时的摔杯为号那和步战的士卒行伍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他们二人此时正站在整条防线后面怕是早就拔刀杀进去了。
“我们在防备可能到来的敌人。”电梯旁长相神似皮尔斯?布鲁斯南的侍应生为两人贴心地按下了开关并解释说,彬彬有礼的模样似乎饱受贵族礼仪熏陶。
许朝歌心底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神tm可能到来的敌人,这家外国学院可能是听说中国大学每年上演的招生大战各家学校抢人斗法,于是脑回路清奇地把大战真的理解为了大战。况且你这领带上的蝴蝶结打得再好也掩盖不了肌肉暴徒的本质啊,怕是和詹姆斯邦德一样,前一刻还伴着节拍轻歌曼舞下一刻就从怀中掏出经典ppk和反派隔着香槟塔开始激情对枪了。
末了许朝歌认真地思忖了片刻,他们不会也把抢人理解为真的抢人吧?
电梯倒是没被动什么手脚,一路平缓地到了九楼餐厅,但走出电梯门前侍应生表示整座酒店已经被学院买了下来,所以餐厅中的一切食物对他们二人无限量供应。
刹那间就连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楚子航都绷不住了。
如果他和许朝歌的人生是一本书,前半部分应该是家庭伦理小说,中间一段是都市兵王在学校,但最后怎么就扯到了小言上面?
这种只存在于苏小妍看的电视剧中的排场有一天居然这么给他碰上了。天大地大书里的排场最大。
小公主抱怨排队时间太长于是总裁转头吩咐管家把游乐场买下来,然后总裁带着小公主幸福快乐地在游乐园里的城堡阳台上偎依着看一千颗核弹头爆炸的烟花。
等到和学院导师见面时对方会不会正在凭栏远望,感受到了有凉风吹过于是对侍立一旁的助教说,天凉了让王家破产吧。
两人刚走进餐厅大门,一位头发自然卷程度堪比爱因斯坦的老人已经站起身来冲着两人微笑:“许朝歌,楚子航。很高兴你们二位能接受卡塞尔学院的邀请,来此进行入学面试。”
老人的模样和楚子航想象中的霸道总裁并不沾边,但完美符合大学教授的人设,简直是把“学识渊博”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很难不让人心生对知识的崇敬。而更让人惊讶的是他的中文口语字正腔圆,完全评得上国家甲等标准。两人在邀请函里已经知道卡塞尔学院进行全中文授课但没想到当中的教授中文能好到这种地步。
楚子航代替许朝歌伸手和对方轻握了一下:“您就是邀请函落款上的古德里安教授吧。”
“卡塞尔学院,古德里安,目前从事关于人类历史方面的研究,属于文科院系教授。入学之后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很期待能在选修课堂上再遇见二位,我的课程在学生论坛上一向以作业少打分高而闻名。”古德里安做了个邀请二人入座的动作,同时早已等候多时的餐品如流云般送上来铺满了餐桌。
正好放在许朝歌面前的是整只的芝士焗澳洲龙虾,楚子航面前的是一客鞑靼牛肉沙拉,至于古德里安教授自己面前的则是整盘的德国香肠拼盘。
虽然餐桌中间还放着从日本刺身手握到阿根廷烤肉等全世界各国美食,但很难不让人想到这餐品的分配是经过一番仔细斟酌的。
许朝歌对于食物严格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偏好,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就是在兼顾味道的同时价格越贵越好,听起来挺有古代封建王朝里皇帝一餐要尝遍一百道美食但从不吃同一道菜第二口的派头。其实他只是穷惯了所以爱尝鲜,有法国龙虾就不会去吃更便宜的波士顿龙虾,有澳洲龙虾就不会去吃法国龙虾。
楚子航正好相反,冷面如冰的他事实上极其恋旧。过去苏小妍和楚天骄还住在筒子楼时经济拮据所以难得吃上一次牛肉,以往都是楚天骄下厨烹饪。但某次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苏小妍突发奇想要亲自下厨。于是楚天骄就教她做了一道三分熟的牛肉沙拉,对刀工和火候都没什么要求,最后做出来的成品像模像样味道不能说好,但当时楚子航吃得挺开心的。就是后来几天一对爷俩没少跑厕所——跑厕所也开心。
“古德里安教授,我们还是直接进入关于入学的正题吧。”象征着吃了两口,楚子航放下刀叉直击关键问题。
餐桌上的几人其实都没什么闲情逸致吃饭,卡塞尔学院方面把面试地点选择九楼餐厅的原因,也是看中了边吃边谈的饭局在谈判中可能起到的润滑作用,不得不说饭桌文化放之四海而皆准。
“乐意至极。这正是我们学院来到这座城市的原因。”古德里安教授用一口红酒漱了漱喉咙,“卡塞尔学院是一座位于美国……”
“不,教授。我们坐在这张餐桌上不是为了听你讲述卡塞尔学院的光辉历史或者教育理念的。否则我们更钟意的应该是真正常春藤盟校。”楚子航打断了古德里安教授的漫长蓄力前摇并轻声提醒道,“我们应该谈论的是,死侍和混血种。”
“啊这……”挠了挠头发的古德里安陷入了两难的抉择,虽然他看过两人的档案,自然也明白混血种世界对他们而言并非闻所未闻的传说,即便这是传说他们生来也应该是传说中浓墨重彩的一部分。
但亚伯拉罕血契是每一名秘党混血种喉咙上的枷锁,让他们只能如同看守陵寝的镇墓兽一般,以缄默面对着数千年时光的过去,坚守着有关真实世界的一切,对普通人群守口如瓶。
“还是让我来吧。”施耐德拖着氧气瓶从餐厅玻璃门外缓缓踱步进来,看门的侍者为他低下头颅同时轻推开了玻璃门。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冯?施耐德,卡塞尔学院执行部部长。”
许朝歌看见男人的第一反应是转头重新仔细打量了身旁的楚子航一眼,因为二者眼里有着如出一辙的风雪刀剑,那是由最纯粹的仇恨与怒火萃取出来的利器,必将杀死仇敌也必将杀死自己。
“这本来应当在你们踏上那一趟列车的入学辅导中才会真正对你们讲起。”施耐德绕过楚子航坐在了古德里安教授身侧,两份同样的保密协议被跟着走进来的侍者推到他们的餐盘旁边。
保密协议是由英文与拉丁文一同书写而成,抬头写的是abraham indenture——亚伯拉罕契约?
“其实这份文件在国际法中并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应,况且你们是未成年人且并非以自身的劳动所得作为主要收入来源,如果没有后续法定代理人的追认的话,这份合同在当地的法律层面同样是无效的。我可以为此进行录音。哪怕对簿公堂你们也能够以此作为我哄骗签订合同的证供。”施耐德从口袋中掏出正在录音笔并推到楚子航面前。
楚子航伸手将录音笔回放键按亮,施耐德嘶哑的声音便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签下这份契约从此真实世界的大门将对你们敞开,这不就是你们原本为何来此的目的吗?”施耐德的声音本应该是砂纸摩擦般毫无美感,但此时却如同海上塞壬在薄雾中的吟唱使人沉沦,摄魂夺魄。
楚子航没有犹豫率先接过了派克钢笔并签名。他一直是这样,认准了的方向就一路狂奔不会回头,撞到南墙的结果要么是他撞破南墙继续走要么是他撞死在南墙上。神明能宽释他的执念他就把信仰献给神明,魔鬼能满足他的愿望他就把灵魂卖给魔鬼。
许朝歌心底叹了口气,同样很爽快地在契约上签上了自己的姓名。他其实对真实的世界并没有多大的憧憬,所谓的孤独终究只是个伪命题,它既然会徘徊于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枕头上,自然也会消散在火锅腾腾的热气中。一路陪着楚子航找到这里也更多的是出于纯粹的责任而非更主观的爱恨情仇——他欠楚天骄也欠苏小妍。
古德里安看着这一切的尘埃落定终于松了一大口气,端起桌上的咖啡呷了一口又恢复到了当初在行政套房中看戏的状态。
“来吧,让我带你们领略真实……与命运。”
施耐德收起两份保密文件起身走进了餐厅的包厢,房间中门框上的风铃在穿堂而过的微风中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