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不仅不会解连心印,他连这经自己手改的咒印都记不住,叫李渡改天再上扶玉山一趟,回去给他描个拓本。
他说完拉着狐妖一走了之,跑得快得像是有谁要在背后暗算他。
李渡:“……”
他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转头去找明言之转述了徐云卿和曲春台的事,其间着意略去了徐云卿的身份。
李渡不擅长编故事扯谎,就连简单地把部分情节删去,都做得有些心虚,靠着裴容与从旁补充,才勉强多了些底气地讲完了。
明言之对此倒没有过多在意,或者说自从他直到此事有涉朝政开始,他就有意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归根结底徐云卿的身份也并非此次事件的主线,只当他是个没什么特殊身份的普通人,也就罢了。
“所以那位曲姑娘呢?就这么走了?”
江北月跟着李渡走在小巷子里,突然想起这件事。
他对旁的事情一概不很关心,李渡在房中同徐云卿、同明言之说了些什么,他都全不过问,就连适才李渡拉着花想容在他眼皮子底下说话,他都能忍住站在原地不凑上前去听。
李渡点了点头:“走了。”
江北月懊恼地挠了挠头:“可她身上余毒未清啊!虽说也没有什么大的妨害,但总归身上还是不爽利的……早知道事先抓几服药给她带走了。”
李渡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她是有事紧着去做,耽误了反而不好。”
“倒是你,这几天上上下下看顾那么多人,一天到现在才偷得些空闲,没顾上她也算是情有可原的,不必太过苛责自己。”
江北月又精神起来,道:“也还算好,明掌司从县里的药馆找了些学徒来帮着配药煎药,那些人大多也正值青壮年,除了几个实在情况危重的……大多用药调理后恢复极快,眼看着再歇上几天就能启程了。”
他走在李渡身侧,裴容与落后两步走在他们身后。
江北月总感觉背上发凉,拉了下李渡的衣袖凑在他耳边道:“你们真的闹别扭了?”
李渡眼皮一跳:“……没有。你听见了花想容的话了?”
江北月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就听到这一句,他就这句最大声嘛。”
李渡:“……真的没有。”
江北月把声音放得更轻,轻得李渡都快听不见了。
“我总觉得这么几天不见,你们两个之间的那什么……感觉,越发显得不太对,之前在扶玉山上的时候也是。你记不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你如今已经成了亲了,他要是喜欢上……”
李渡忽而轻轻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对呀,我都已经成了亲了。”
他不知是在对江北月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依然还是那句话,没这个可能,话本子还是得少看点。”
江北月张了张嘴,还是识相地转了个话头。
“我们住的那家客栈不是也有灶间,做什么非要跑到这来做?”
他们三人走到了小酒馆门前,李渡边帮他掀着帘子边道:“我同明掌司是旧识……”
裴容与跟在江北月身后跨进了门,李渡和他目光对上,又微微侧目躲开了,直到江北月没有听到下文转过身来看他,才反应过来,继续道:“……在他面前做菜担心被他认出来。”
江北月在桌前坐下,随口道:“凭菜的味道就能认出来,如此熟识,你当初直接问他知不知道花想容在哪不就好了,何必还折腾这大半天呢。”
裴容与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李渡只觉得那句“如此熟识”莫名叫他如坐针毡。
他背靠着门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粗布的门帘:“镇妖司也有镇妖司的规矩,万一事涉机密,我不好让言之……嗯,让明掌司难做。”
他说完松开手里的帘子,快步走到了柜台前。
柜台后除了掌柜,还有那天在怡红院见过的小远,他们正凑在一起看一本新出的话本子,一边还在嗑着一篮子香瓜子,根本没注意到又从外头来了人。
李渡用指尖轻轻叩了两下柜台,笑道:“小远,你也在啊。”
小远听到他的声音,惊喜地抬起头来:“没想到您还在此处,上回您说有正事,我也不好来打扰。”
他劈手从掌柜手里夺过那本小册子,塞到了李渡手里:“您看,您看。”
那册子纸料一般,却刊印装订得极为用心,封皮上印着“念奴娇”三个字,作者叫憬彼,一看就不是个真名。
李渡没有特别大的兴趣,但还是配合着翻开第一页扫了眼简介,写的是雍朝的开国皇帝,也就是现如今的先皇,同当今宰相不为人知的禁断往事。
宰相小字玉奴,想来文题“念奴娇”,正是取的这个意头。
小远枕在他肩上介绍道:“这可是云生结海楼新近统计的春季第二热门的话本子,仅次于讲江好和杜贤春的那本《春江花月》,连花师弟和我小师侄都被挤到了后一名。”
《春江花月》。
裴容与想起李渡在小园山上时看的那本话本子,封皮画得香艳露骨,两个身形交缠的男子身旁,题的正是“春江花月”四字。
李渡翻话本子的时候惯于倚在窗前的桌边,室内暖意融融,他衣裳也穿得薄,肩胛削直,锁骨分明,唯有肩头有点肉感,滑出一段软玉温香的弧度。
他握过李渡的肩头,却还没有枕在他肩上过。
江北月的注意点显然和他全不一样,愣愣重复道:“花师弟和……小师侄?”
李渡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是说花想容和世回。小远曾经拜在扶玉阁门下,是花想容的师兄。”
江北月瞪大了眼:“这这这这他他他们……”
李渡:“他们没这层关系。”
小远“噗嗤”一声笑了:“小弟弟,这种玩意就是看个开心,你真当里头写的是真的呢?”
掌柜猛然站起来,桌上的竹篮子被掀翻了,里面的瓜子花生哗啦啦散落一地:“你胡说,这一对必然是真的!”
小远:“好好,是真的,是真的。你把这些都收拾了他们就是真的。”
掌柜沉默片刻,顺从地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李渡:“……?”
他清了清嗓子,道:“咳,这次来也没什么事情,主要是借一借你们这儿的灶间做些菜,既然你们都在,就顺便一起吃吧。”
他把手里的话本子塞回了小远手里:“我记得你爱吃蚕豆和小青菜,还都要嫩的,赶巧这时候都有。”
小远眼睛亮晶晶地给他捏肩:“您还是这么体贴呢,眼看着都快五十年过去了,竟还记得这些小事。”
江北月差点被呛到:“五十年?!”
小远笑嘻嘻的:“对啊,我今年五十有六,快够当你爷爷了。”
裴容与上前几步,不着痕迹地拨开了小远放在李渡肩上的手:“他肩胛有伤,仔细弄疼了他。”
小远挑着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识相地退到了江北月旁边。
掌柜抱着捡起来的一篮子花生瓜子,带他们去了后院的菜地。
他这家小酒馆从外头看着小,厢房都没有几间,后院倒是很大,连通隔壁怡红院的后院一同打通了,都辟成了菜地。
此时已近五月,春夏之交的蔬菜大多都已经成熟了,莴苣、蚕豆、丝瓜、野葱和小青菜,都长势极好,绿叶子上还挂着雨后未干的水珠子。
李渡俯身摸了摸青菜叶,道:“这些菜种得好,市面上不一定买得到这么新鲜的好菜,走的时候我折些银两给你们。”
掌柜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哪还能收您的钱,再说了今夏的菜多出许多,吃不完也是浪费了。”
李渡正蹲在地上摘小青菜,顺口问了句:“多出许多,这是为何?今年也不见多风调雨顺吧。”
掌柜叹了一声道:“这些菜本来是一部分自己用,一部分卖给扶远,也好挣些闲钱。他们自己懒得种地,每到镇北军来收购粮草的时候,就轮流在周边县城购置些充数。如今扶远都被打干净了,定然是不会再订菜了。”
“幸好小远提前知会我把手上的菜地转手了部分,要不然这些定然是要烂在地里了。”
小远“哼”了一声:“早先同你说你还不信呢!”
李渡:“扶远的事……你们早就知道?”
小远:“算知道吧,玉里县那张状纸就是我亲手去贴的。扶远县有异,我确是早有察觉,却也知道那不是我能管的。”
掌柜:“是是,不是我们能管的。”
小远:“闭嘴,都是给你带的,害得我这些年胆子都变小了。”
他继续道:“曲副将骁勇有谋,在我们这儿是传遍了的,但我倒是没想到她会主动揽这档子事。她想来是不想叫人知道,没有托镖局和驿站,也没有用自己的亲信,只付了银钱请我院里的人帮忙送去,那人胆小怕事,告给了我,我就顺手送去了。”
掌柜:“你怎么都没告诉过我这事?那几天你影子也不见,我还以为你又同谁私奔去了。”
小远:“我告诉你,叫你整天念叨着怕蛇妖报复上门来?”
掌柜:“是是,要报复上门来。”
小远:“闭嘴。”
掌柜:“是是,闭嘴。”
李渡:“……”
小远略有些惆怅地笑了笑,道:“我们呢,是都没什么大志向的,不想掺和进这些大事里。”
“说起来,曲副将倒真是有手段,玉里县新设镇妖司,本来消息都是掩着的,她的消息竟比我还灵通几分,我还是从她口中知道的这事。”
掌柜闭着嘴停了一会,忽又有些感慨道:“边关几个县城都传遍了,曲副将骁勇有谋,天生的将才,只可惜错生了女儿身。”
李渡目光闪烁,抬手把一颗青翠的莴苣放进了裴容与提着地菜篮里,道:“哪有什么错不错,她若不是女儿身,也不会是如今的曲副将。”
所以那日曲春台才会出现在这小酒馆,原来并非巧合。
回想起那日她身边带的那些亲信,确实也不像是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李渡和裴容与拎着菜篮进了灶间,江北月本想跟着打下手,被李渡摇摇头拒绝了:“我看你对那话本子也挺感兴趣,同小远他们一起看去吧。”
小远比江北月有眼力见得多,知道他们这是有话要说,拉着还要说话的江北月走了。
李渡关上灶间的门,向后倚在灶台上。
“扶远从周边县城购置粮草,再转手卖给镇北军,也就是说,军中的账本理应看不出异状。”
他微一停顿,道:“曲春台说谎了。”
裴容与显得比他淡然得多,已经开始熟门熟路地剥蚕豆了。
“这倒不一定,曲春台毕竟是军中人士,真能从账本上看出也说不准。周边县城地势水土不尽相同,难说有没有什么只有扶远产出、旁的地方没有的菜品,叫曲春台发现了端倪。”
“不过,我还有一事要同你说。”
李渡:“什么?”
裴容与:“你可记得,徐云卿描述说,刘校尉是个中年男子,可是妖族化形,一般不会化成这副摸样。”
李渡微微蹙眉:“所以说刘校尉不是蛇妖?可是……”
裴容与:“我也不知,也可能他就是化作这副模样也说不准,又或是为了在军中隐瞒身份,所以变换了样貌。”
“曲春台身中蛇毒,却无性命之虞,身上有妖气,却是极淡的,这蛇毒和妖气都是出自同一条蛇妖,但毒性极弱,修为浅薄。想来即使刘校尉真是蛇妖,也只是个小妖,以他的修为,根本施不来‘花好月圆’这等复杂的咒印。”
李渡揉了揉眉心:“你怎么不早同我说?”
“我本是想说的,被姓江的打断了,”裴容与转头看了他一眼,“头疼吗?帮你按按?”
李渡摇头:“不疼。”
他低头思考一阵,道:“也就是说,曲春台杀刘校尉是真,把扶远有异的事告给镇妖司也是真,但这二者之间,却并不一定有因果联系。”
“但她为什么要杀刘校尉?我还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也正常,因为我们本也就只知道这么一点只言片语,还都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孰真孰假,着实难断。”
裴容与已经把摘的蚕豆剥完了,看着李渡几番欲言又止,总也不肯开口问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接过了他手上拎着的一篮子莴苣和小青菜。
“你可记得,徐云卿说起他代父犒军的时候,曾经听刘校尉说了句什么话?”
李渡想了想,道:“他说……‘殿下若是男儿,说不定还能为我镇北军挣一条好出路’。”
他恍然道:“刘校尉极重男女之别,他虽自己不争不抢,但能被燕王记住,可见在军中也是有些地位的,也就是说,他必然是曲春台争夺镇北将军之位的极大阻力。”
裴容与点头“嗯”了声,接着道:“曲春台在递向状纸中没有说明缘由,你当日问她时,她也只说刘校尉被敌袭身亡,不仅是面对外人,她甚至连自己的亲信都没有告诉。”
李渡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也就是说,无论真相为何,曲春台实际上都是不想叫人知道自己杀了刘校尉的,一直到他认出徐云卿竟然是燕王府里的‘郡主’,才又改口邀功。”
只有有一锤定音之力的徐云卿,才值得她去冒这个险,甚至是不惜为此背弃自己的道德。
裴容与:“有可能,刘校尉只是个普通人,曲春台杀了他,又从别的什么地方得知了扶远蛇妖为祸,在探查过程中被蛇妖所伤,于是就顺手把他换作了自己如何发现扶远异状的缘由。”
“但也有可能,刘校尉真的如她所言是条小蛇妖,毕竟是卧底在普通人中管个账本,本也不需要多么高深的修为。”
“我们毕竟不知全貌,一切都还说不准。”
“说不准刘校尉究竟是人是妖,说不准曲春台究竟是从何得知的扶远有异,甚至连究竟是否真是她杀了刘校尉,也都说不准。”
唯一能说得准的,只有曲春台如剑出鞘的野心。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有没有写清楚所以解释一下……
这里小李他们两个确实是不知道曲春台到底做了什么,因为没有开上帝视角,所以这个地方实际上就是留白,除了小裴说的那两种可能,其实还有可能曲春台其实没有杀刘校尉但是为了邀功硬说自己杀了……
总之就是没有定论,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她不是一个□□德楷模(嗯)
闹一点小别扭
这个别扭其实就在于小李上一章听了花想容的话之后,觉得还是搞事业比较重要!不能被搞不懂的乱七八糟的感情左右!于是决定还是要解开连心印(也意识到他们俩相处好像有点不对,单方面觉得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想表达那种虽然在闹别扭但还是耐心地引导老婆的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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