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渡凝神看了片刻地上的符文，忽而出声道：“你很有天赋。”
杏禾转头看他，听到他又继续说下去。
“可否愿意拜我为师？这《春绿集》上所绘的所有阵术，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我都能教你。”
“花想容他那扶玉山上，值守常年漏洞百出，亏得周边县城民风淳朴，安平和乐，才保了这么些年的太平。你从我这里学成，可以去扶玉山上布守山阵，守山阵随山势、晴雨而变幻不断，非是精此一道，不能胜任。”
杏禾握着笔的手颤了颤：“公子仁善，但还是算了……我不配。”
李渡：“有什么不配？我看的是你一等一的天赋和心性，又不是你现今的身份处境。”
“你放下笔，我保证适才绝无半句虚言。”
花想容：“杏禾，我和狐狸一直都信你是个好孩子，从来也没有害过人……这一笔下去，才是真的苦海无涯。”
杏禾笑着歪了歪头，眼睛变成了蛇类的竖瞳，在昏暗的室内闪出一点光。
“我认识你们，不就是为了要害你们吗？”
话音未落，他便直直落笔，墨迹补齐阵型——刹那之间地上的艳红符文漾出波光，悬空浮起，挟着一股凛然的威势向外层层荡开！
屋内浓白的云雾聚成狭长的水箭飞射而下，杏禾身处阵眼中心，却分毫不避，数道刀兵破开血肉的声音响起，透明的利箭穿透他的身体，生生将他钉在了地上。
李渡在他作势落笔之前便越过花想容飞身而上，一把捞住了从杏禾手中掉下的那支朱笔，顺势将少年的身形护在自己身下。
他一手撑住杏禾的后背，一手握着笔，俯身在刚刚结成的阵眼中疾速勾画出数道符文。
花想容呼吸一滞，张口还没喊出声，只来得及下意识出招去挡，却突然发现了异样。
四方飞射而来的水箭落在李渡背上，却和普通的水柱一样哗啦啦散开了，只把身上的衣服浇得湿透了，没有造成半点妨害。
朝他身前射来的箭锋也都纷纷如有灵性地散开，在他撑开的护身屏障上滑下道道水痕。
他如有所感地转头向身后看去，情势在那两个大妖面前却截然不同——
裴容与站在他身后不远，在阵法启动的瞬间伸手撑开屏障，灵力波纹浮动，罩在了他和李渡两人身侧。
几乎与此同时，从他腰间陡然现出一个银华流转的道印，在他身侧环绕一周，水箭从四面射在银印上，发出尖锐的“当！当！”声响，却始终未能突破。
他微一怔愣，低头看向腰间。
那里挂着李渡亲手绣的平安符，是对方今早出发时系在他腰上的。
狐妖却并没有他这样幸运，他也是第一时间撑起了防护，却不料水箭来势如此迅猛，一时反应不及，竟是被破开守势，左侧肩上中了一箭。
他闷哼一声，正要伸出右手去挡，四面袭来的水箭却猛地在原地顿住，下一刻便如同普通的雨水一般在半空散开了。
李渡笔下符文已成。
明明用的是同样的笔墨，他笔下的符文却自带一种流光闪烁的金芒，覆盖过杏禾绘制的笔触，结成了另一种柔和但又势不可当的纹路。
阵型势头一转，顿时又回复成了适才杏禾没有下笔时的宁和。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的几个瞬间。
李渡一时有些脱力，就着伏在杏禾身上的姿势深深呼吸几次。
裴容与上前扶着他的腰拉他起来，他却摇头拒绝了，只顺势翻身坐在地上，让杏禾仰面枕在自己的膝上，伸手托住了他的肩。
杏禾虽然乍一看还是少年相貌，但实际上已经抽条了，身形比李渡大出一圈。
李渡即使是把他护在身下，也没有挡住他臂膀处的箭伤，再加上胸口的伤势，上衣整个被血浸透了，更衬得他面如金纸。
贯穿身体的水箭已经随着阵型的化解散去了，在地上留下一摊发粉的水迹。
李渡：“他把这阵眼改了，云垂阵诛灭一切生灵，他却改成了只杀妖不伤人。”
狐妖捂着自己肩上的伤，皱了下眉：“那他自己……”
李渡叹了一声：“所以我才说，他无论是天赋还是心性都是一等一的，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一月内，就光凭着《春绿集》里那样简练的描述布出烟笼云垂，更别提是还能做出修改。”
花想容上前来探杏禾的鼻息，手指几乎感觉不到气流，又去摸颈上的脉，这才勉强摸到一点微弱的脉搏。
李渡：“改得一般，所以这时候才勉强留下一条命。”
“但比你是好出不知道多少了，到现在还是连阵眼和生门都分不清楚。”
花想容精神终于放松下来，终于有了点和李渡拌嘴的心思。
“你当年就教了我一月就不肯教了，现在就只记得这么点，不也再正常不过了。”
李渡挑了下眉：“你心不在此道，再继续学下去也不过蹉跎光阴，看你现在不就混得挺不错？花阁主？”
花想容被他这称呼叫得浑身一抖，赶忙换了个话题：“咳，说起来，你是真的打算收他？”
李渡半点没有犹豫，道：“君子一言。”
“赶巧我最近身边没有什么人，小十一也大多时候都让李薇带着，还算有些空闲。”
“他是个好孩子，不好因为无人教养白白废了这一身的禀赋和心性。”
花想容“啧啧”两声，道：“我还以为你只养小孩儿，身边就没怎么留过十五岁以上的。”
李渡：“我也不是不想将那些孩子留在身边，但我……”
他垂下眼睫，遮住了眼里的情绪：“但我的本事就那么一点，又没有灵力，一直跟在我身边对他们以后没什么好处。”
“但他毕竟还是做了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有些苦恼地皱了下眉头，“还是等出去再想这件事吧。”
他说完突然又想起什么，转头对花想容道：“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花想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在这时候说起这件事，但还是点了点头：“你说。”
李渡伸手点了下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站在他身侧的裴容与：“我和他身上有扶玉阁的连心印，想请你帮忙解开。”
花想容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视一圈，重复道：“连心印？”
“连心印是我扶玉阁秘不外传之物，连你我都没有告诉过……你身上怎么会有连心印？”
李渡摆手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你先给我解开，好让我先去救剩下那些陷在‘花好月圆’里的人。其他事等出去之后再说不迟。”
花想容抬手摸了摸下巴，又露出了和适才被李渡盘问阵法时的尴尬神色。
“这个，嗯……”
李渡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这不是经你的手改的咒术吗？难道你自己也不会解？”
花想容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他：“祖宗，我的本事你也知道，就这么一个小符咒我研究了好些年，至于怎么解……”
李渡：“……”
裴容与：“所以你不会解。”
花想容：“……”
花想容：“咳，连心印多数时候只供内门弟子取用，再要么就是求上扶玉山的爱侣，个个都是海枯石烂情深不悔，之前也没有需要解咒的时候啊。”
李渡抿着下唇：“那眼下如何是好？陷在那幻梦中多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但是我总不能……”
他抬头看了眼裴容与，后者只对着他笑了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花想容也没料到眼前这情形，头痛地揉着自己的眉心。
“还做什么都可以，我不都说过了吗，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
“他李渡的血肉就是能做引子的天材地宝，他要一片片把自己的肉剜下来救那些他素不相识的人！”
李渡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裴容与。
枕在他腿上的杏禾脸上白得完全没有血色，伤口的血也还没有止住，虽然不会死，但也是去了大半条命。
如果不是因为这连心印，他必然是会放血给对方治伤的。
但是此刻两人伤痛相通，他总不能因此而平白连累对方同他一起受痛。
但那些还陷在“花好月圆”幻梦中的人又应当怎么办？
他做不到坐视不管，却也绝不能让裴容与同他一起受这剜肉之痛。
他似乎已有很久未曾陷入这等两难之境。
自从他得了这一身天赐的骨肉，便习惯了从不把它当做是自己的东西，只看作是救护他人的灵药。
李渡陷在纠结中难以自拔，却突然感觉到脑后一阵温暖。
裴容与伸手拢了拢他湿透了的头发，嗓音低缓：“我的血肉也算是灵宝，想来当个引子也是能成的，这样一来你只用受一半的疼。”
李渡垂下的眼睫细细颤动。
他把怀里的少年交给了狐妖和花想容，借着裴容与的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虽然对方都已经主动应承下来，但李渡还是不能释怀。
花想容出去一趟，把明言之统计出的人数告诉他：“还活着的共计一百一十八人，其中二十六人情况尚可，一点血就能救了。”
至于另外的，花想容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只道：“说实话，这里面的有些人，真是只剩一副骨架子了，你就算救他们出了幻梦，他们也不一定能活得下去。”
李渡坐在桌前，张了下口，但又什么都没说。
裴容与坐在他身边，招出他常用的那把长剑，化成了一把正好握在手中的匕首。
他早把李渡的脾性摸得大差不差，知道他此时是因为自己才犹豫不决，索性替他道：“我们只管尽人事，其他便都只听天命定夺。”
花想容深深看了他们一眼：“我以为我这辈子就只能认识姓李的这么一个活菩萨，没想到今天又见一个。”
他说完就撑着杏禾进了卧房，狐妖跟在他身后，帮忙把房门关上了。
裴容与对他这话不置可否，只平静地捋起了自己左臂的衣袖。
李渡却伸手按住了他正要下刀的手：“我来。”
裴容与不肯松手：“看着会更痛。”
李渡双手握着他右手手腕：“所以让我来。”
他硬着抗不过，只能来软的一套，仰着头对着裴容与眨了眨眼：“求你了，给我好不好？”
裴容与向来吃他这一套，本来下定决心这回即使他再是撒娇讨巧都不退让，却还是忍不住微一怔愣，手上略微一松，被李渡把匕首抽了过去。
李渡拿着那把刀光雪亮的匕首，却仿佛并不是看到自己即将到来的痛楚，而是看着上百个求生的愿想。
他对着裴容与弯着眼睛笑了笑，道：“看着会痛，你闭着眼好不好？”
裴容与没有应答，只是沉默地对上他的目光。
李渡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凶。
蛇妖眼尾上挑，时常显出一种姝艳的锋锐，但李渡只在见他的第一面时见到过他的凶戾，后来就再没有过。
直到此刻。
但这两种凶似乎又是全然不一样的。
李渡想不太明白，只知道他不愿意闭眼，只好自己微微侧转背过身去。
刀锋抵在他左手的小臂上，只一贴就划出一道血线。
这样的事他做过不知多少次，此时却突然生出一种比第一次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紧张。
他深呼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握着刀柄向下一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副本到这里后面基本上就没什么紧张情节惹，大概会轻松（缓慢地谈情说爱）十几章的样子
上次申签又果不其然失败了……虽然这本数据烂成狗*但还是想要写完……算了还是先写着吧，反正接下来要进舒适区先搞搞感情了（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