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千渝喝了一口可乐，眼光落在杯里不断跳动的小气泡上。

“没什么，都挺好的。我会处理妥当。”她抿了抿唇，勉强一笑，“我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就还挺不光彩的。”

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但只有亲历，才发现这其中有这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疼痛。

“不是故意要勾起你不好的记忆，只是……你值得更好的。”他看似随意地说。

她不知道如何回应，恰好前两集在此时播放完毕。周应淮准时上来关屏幕。

同事们意犹未尽，有人喊道：“再来一集！再来一集！”

周应淮看向潭千渝。她点头：“要不就再……”

“先别放了，一集时间太长，时间太晚。”姜也忽然打断她，随即起身，“我给大家唱首歌吧，来live house不听歌好像挺亏的。”

同事们的欢呼声更甚，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女孩子们在这种微醺的氛围下看到帅哥主动登场，都乐得当捧场王。

没有乐队，只有简单的钢琴音乐伴奏。姜也简单操作了下，就拿起话筒。

“烧酒啤酒兑成两杯

你不知道吧我想你也会流泪

你好啊 nuna 你好吗 nuna

抱歉把你时间全都浪费

直到此刻才心碎

你好啊 nuna 你还好吗——”

这句问候就像一个长长的叹息，经他略带沙哑的嗓音，落入她的耳中。

他直直望过来，眼里有光，眼尾微翘，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湿气。

姜也其实很少唱歌。

平时公司团建有唱K环节，他很少参加。大家只当他五音不全。

甚至更有铁粉认证，哥直播的时候随口哼的那几句感觉也不在调上，应该是个音痴。

所以今天他主动唱歌，大家主要是稀奇，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准备笑话他一顿的。

却没成想他这一开口惊艳了一片人，对面的胡珊珊更是拿杯子猛敲谭千渝面前的碟子：“姜也长劲了啊，这是吃了CD机吗，唱得这么好听！”

一句CD机暴露年龄，大家都在嘲笑胡珊珊，胡珊珊忙着舌战群儒，也没再跟谭千渝继续说话。

后者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姜也今天穿的很朴素，灰色线圈帽衫，黑色机车短裤，露出一截劲瘦细白的小腿。

跟普通的男大学生没什么两样。可是撑着瘦高的个子站在那，这么懒懒散散地一唱，也没什么技巧，竟有种干净又真诚的悦耳。

他随手拉了个高凳坐下，面朝她们这边，微微躬身，抱着话筒继续唱。

“如果孤独是常态的话

那我可能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也许说过了伤心的话

就会把你推离了我更远一点了吧——”

“这首歌叫什么？还挺好听的。”谭千渝突然出声。

“我知道，我知道，”此时经过的陈琪华探过头来，“队长的歌，叫什么……NUNA？我女友喜欢听，说是歌名有深意，never you never around.”

Never you never around.

在我的周围，从未有过你。

又或者，哪里都是你，除了我身边。

“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nuna不是韩语里姐姐的意思嘛，男生喊姐姐就喊nuna。”胡珊珊不屑一顾，“一看你就没点见识。”

“放过我吧nuna。”陈琪华嬉笑着告退。

谭千渝没说话，避开台上的人，垂头安静听歌。

“等你回来等等你回来

有好多话 都想当面表白

只是奇怪只是对你依赖

空白了一块——”

一场团建很晚才结束，同事们陆续都往外走。谭千渝告别了胡珊珊，正要起身，姜也已然走到她身边。

“我唱的好听吗？”

“还行吧。”

“送我回家吧。”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也手抄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给你唱歌听，你送我回家，这不是很公平吗？”

“我又不是你的司机。”谭千渝咕哝着，但见周应淮还在不远处，便朝他招了招手，“哎小周——”

一只修长的手猛地捂住她嘴巴，略高的体温自接触的肌肤传递过来。只见姜也另一只手放在唇边比了个嘘，朝她缓慢眨眼。

就在这一刻，她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木质香气，清清浅浅。

谭千渝说不出话，拍拍他的手，发现堪比铁钳刀枪不入，只好对姜也进行死亡凝视。

他无视她的不快，俯身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姐姐，求你了。”

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耳朵上，像蝴蝶扇动的翅膀，惹得一阵痒意。

他从未喊过她姐姐。

所以这句话一出，她第一反应是，姜也脑子被驴踢了？

只需一分钟，黑暗处的威逼利诱起承转合，精彩纷呈。可惜已无看客，于是他的小伎俩得逞。

等周应淮忙活完，准备送他老板回家，酒吧里已经空空如也。

直到快将姜也送到公寓，谭千渝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脸也不大，究竟是怎么把让老板亲自送说得心安理得的？

27岁的人了，为了蹭车还厚着脸皮喊姐姐？

在退一万步，别的不说，她好歹也是女生，女生大半夜送男生？

然而始作俑者一直坐在副驾，单手撑着车窗，也不理她，只管自顾自吹风。

车平稳驶到路边停下，她终于开口：“到了，下车吧。”

姜也回过头来，似乎也才回过神来：“姐姐什么时候离婚？”

开口差点把谭千渝送走。

她眼睛都不眨，笑得很隐忍：“姜也，今天吃错药了吧？”

“我是说认真的，姐姐。”

“别喊我姐姐了，说真的，太吓人。”

“姐姐，姐姐，姐姐……”这就纯属示威了，没事找死。

她的笑容裂开：“姜也。”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姜也捂住耳朵，抬头看天……花板。

她气得干脆不理他，开始盘算怎么把他踢下去更快一点。

没想到下一刻他自己摘了安全带下车。

关门的瞬间，将胳膊搭上车窗，倾身下来。

那张脸借着车内灯光，终于显出优越的五官。双眸明亮如星，他只微微笑着盯着她，眉眼间多了一分柔软缱绻。

“姐姐，离婚了告诉我。”

她怔然：“我为什么要……”

“我请你吃饭。”

他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背对她挥了挥手，进了公寓。

回到家，屋里一片安静。段江城已经在主卧和嘟嘟一起睡了。

玄关里给她留了一盏灯。

谭千渝换鞋的时候，收到姜也发来的微信消息。

【姜也：姐姐到家了吗？到家了吱一声】

原本不想理他，结果他跟卡壳了似的复制粘贴不停地发。

谭千渝只好飞快回了下。

【谭千渝：1】

滚屏消息终于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又进来一条。

【姜也：奇怪了，刚才网络信号不好，好像卡了，姐姐不要在意啊[尬笑]】

谭千渝真想骂他，但还是忍住。等收拾完给手机充电时，发现后面还漏看了一条消息。

【姜也：今天很开心，姐姐晚安】

第二天是周六，因为没有喝酒，也不用半夜总醒来给嘟嘟盖被子，谭千渝虽然睡得晚，但醒得很早，且神清气爽。8点前已经做完一套有氧运动，8点半洗完澡出来，发觉嘟嘟已经起床了，自己在客厅玩玩具。

段江城破天荒没找借口去公司，或是溜出去跟狐朋狗友钓鱼。而是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过了半小时端上桌几盘东西，谭千渝经过时看了一眼。炒面、炒鸡蛋、炸鱼。

黑乎乎油腻腻。

“吃饭了。”他招呼她，又去抱嘟嘟。

谭千渝默不作声进了厨房，切了些黄瓜丝和胡萝卜丝端上来。

见他看她，便心平气和地解释：“孩子得吃点蔬菜，营养均衡。以往我会给他配点沙拉，加点蛋黄酱，他挺爱吃的。”

段江城抿抿唇，点头：“好，知道了。后面注意。”

他没怎么做过饭，谭千渝也从来不说，她从不随意评价任何人，更何况他是她的另一半。

她只会选择做好自己。

可很多事情都像做饭，你不说，别人还以为滋味很好，沾沾自喜。

吃饭时气氛看上去很和谐，直到谭千渝提出：“下午喊两个妈过来一趟吧，咱们商量一下协议离婚的事。”

段江城伸出的筷子停住，慢慢收回来：“我不同意。”

“不同意的话只能起诉离婚了，更麻烦。”她道，“你我之间，没必要搞这么麻烦。”

他放下筷子，轻声道：“我妈身体不好，别惊动她。”顿了顿又央求她，“小渝，再给彼此一次机会。”

这下轮到谭千渝意外：“我不是很明白……你那天不是很生气吗？”

他略略皱眉，眼神落到别处：“生气归生气，总不能因为生气把一切都搞砸了。日子还得过，我不想一步错步步错，因此失去你们。”

他说着，起身走到她身边，轻按她的肩膀。

“小渝，你气也出了，现在这样就算平了，咱们既往不咎，重新开始好吗？”

“这些天，我一直在反思，反思在这两年我自己的一些行为。我知道身为丈夫和父亲，我有些地方太散漫了，做得不足，让你承担了过多。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

话说到这里，一旁的嘟嘟早已不满。他无人理会自己，气鼓鼓地喊起来。

“爸爸，妈妈，看宝宝！”

“看宝宝！”

他一边嚷一边着急地拍宝宝餐椅，一时间把饭洒得到处是。

谭千渝轻叹口气，摆脱他的手，抽出几张纸巾，弯下腰去收拾残局。

中午她只身出现在钱文茵女士家，原因显而易见，不想跟段江城待一个空间里。难得段江城主动带孩子，她便借口出门逛街，转了一圈还是决定去跟母亲谈谈。

他们目前的生活模式是这样的，工作日白天钱文茵照顾嘟嘟，晚上谭千渝和段江城带。周末夫妻俩全天带，钱文茵得空抓紧休息。不过虽然是这么说，和大部分中国已婚男性一样，段江城基本就是个点缀，算不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