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晚出门走得急,白色缎面睡裙外随意裹了件大衣,踩了双Stuart Wetizman的长靴就出来了。
这会儿大衣腰带已散开,露出蕾丝边的缎面睡裙,贴着他胸膛,感觉暖意源源不断传来。
她脸蓦地一红,想推开他,但配电室里阴冷,一时贪恋此刻温暖,竟迟迟没再使力。
等了好一阵,才从配电室里出来。姜也跟着她七拐八拐,钻进她的座驾。
谭千渝发动车子,顺手扭开车载音响,里面传来他从没听过的国语歌,一首跟落日晚风有关的情歌。他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4年前,他第一次坐她的车时也是如此。
那时还在上大学的他跟着她,一前一后,一矮一高,走在人流中,蜿蜒曲折。
时不时她回头看看他,生怕他跑掉似的。
最终领他拐到一条小路上,坐上了路边的车。那是辆正红色奥迪,干净锃亮,深夜里闪耀着夺目的光,映着她涂得鲜红的唇,灼得他睁不开眼。
“想吃什么?”那时她的声音穿过男声干净的嗓音隐约传来。
“我不挑食,你想吃什么?”
“唔。那就去你学校附近随便吃点吧。”她说着,打方向盘掉头,排队等红灯。
“不用那么麻烦,随便找个地儿就行。”
她斜睨了他一眼:“怎么,怕认识的人看到我吗?”右手在方向盘上随音乐熟稔地轻点着。
“没有。”他不自觉地舔嘴唇。
于是在系好安全带后,他瞥了一眼主驾驶上将长发捋到耳后的谭千渝,不动声色道:“姐姐,我饿了。”
“想吃什么?”和4年前的语调一模一样,但随即她意识到什么,“到公寓随便弄点吧,现在是没办法带你下馆子了。”
奥迪跑得很稳很快,才从地下停车场行驶到路面上,姜也就将副驾驶车窗打开一条缝。
谭千渝提醒道:“小心被人看到。”
“没事,吹吹风。”
华庭广场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偏巧作为沿海城市,q市的市中心紧靠海边。
海风阵阵,海岸线被霓虹灯染成五光十色的长长彩带,同样照亮夜色。
他们沿滨海公路一路疾驰,晚风吹拂到姜也脸上,舒服又洒脱。
此刻谭千渝注意力主要放在开车上,他便再无顾忌,一直盯着后视镜里那张肖想了数年的脸庞。
说实话,她不算是那种夺目四射的大美人,也不是那种大气又硬朗的女强人。
如果非要用一种气质形容,就是清淡。清浅的色系,温吞的长相。
素净,白皙,眉眼舒展,鹅蛋脸线条柔和,长长的海藻般的自来卷发,有种说不出来的劲儿。
特别是如果突然心血来潮画一下浓妆,那一瞬的烈焰红唇,才叫惊心动魄。
姜也的眼光一时开始走火,自她饱满的嘴唇上反复描摹。
“看我干嘛?”她突然出声。
其实这句话,有无数种接法,他可以反撩,可以真诚,可以扮作乖乖小狗,也可以假装酷酷坏小子。可是这一刻他感到心被温柔包裹,竟不想再用其中任何一种套路。
于是他只是轻轻勾起嘴角:“没什么。”
一辈子好像很长,从蹒跚学步到白发老去,要吃多少东西,说多少句话,走多少公里,不知道有没有人认真算过,也许也没有人能真的算得清楚。
可当我遇到你,这一辈子就短得如同某个傍晚,某阵微风,某次海边我和你在车里听着彼此都爱的一首歌。
他转过头去,看着飞驰而过的绚丽街景,嘴角微微翘起。
从华庭广场回公寓不过十分钟,她在楼下便利店顺便买了一提面包和果蔬。
两人进屋时都有种如获大赦的放松感,谭千渝却一刻不停歇,跑到厨房开始收拾。
“姐姐,我开玩笑的,我自己弄点就好了,你别再费神了。”看她在忙活,姜也踱步过去,俯身对她解释。
谭千渝眼皮都不抬:“我知道你肯定没吃,你前面有拍摄,我随便弄点,你今晚先凑合吧。”
艺人为了追求上镜效果,在重要的活动之前都会刻意节食,防止水肿。
虽然姜也是男艺人,为了工作向来也小心谨慎。
今天,出于心虚,她给他做了个简单的三明治,放到哑光釉面的粉色碟子上,连同一杯清水递给他。
两人在餐厅对坐,姜也看得有点发愣。
“姐姐,你不吃吗?”他犹豫地看着她那侧空空的桌面。
她摇头,微微笑着:“你吃吧,我在家吃过了。”
眸子里明定灿烂,似有秋水。
只是很快他就意识到,原来这顿饭更像断头饭。
饭后两人在客厅里席地而坐,一人一个蒲团。
谭千渝郑重其事地泡了两杯热茶,递给他一杯,自己手里捧着一杯。
她将拿茶杯在手里左右转了两圈,才斟酌着开口:“姜也,你到现在还没看贺戴那个视频吗?”
“没有,姐姐不让我看,我就不看。”
“哦……”她目光游移,最后落到他的断眉上,“那你自己有没有猜过,他在视频里说了什么?”
他无所谓地笑笑,“无非就是那些吧,泼脏水,搬弄是非,小牌大耍。”
她点点头,踌躇一阵,轻声道:“姜也,能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情吗?”
“以前?多久以前?”
“我认识你之前。”
姜也突然不说话了。眼中的光似是瞬间熄灭,于是变得一片荒芜和迷茫。
谭千渝没有意外,他从不曾主动提及这个话题。
这就是他心底最大的雷区,或者最深不可见的伤口。
正如父亲背叛家庭于她。
她向来以为,每个人都会有伤心事,不去触碰这样的伤心事,是对他人最大的尊重。
可惜有些人不懂这些。
她从包里取出ipad,将贺戴视频调出来,放大,摆到两人面前的小茶几上。
“这个视频,我跟你一起看。”她朝他身边挨得近了些,“姜也,我希望经历这件事之后,你能变得更强大。”
她很快就后悔了。
起先姜也还嘴角微勾,好整以暇地看着,但见贺戴上来就开扒他家庭情况时,突然呼吸一滞。
他猛然直起身子,左手扶在ipad上,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反倒是后面那三个问题,他草草看过就过,只将进度条拖回开头,反复看第一个问题。
这个视频目前播放量接近千万,为了不进一步刺激他,谭千渝还特意隐去了弹幕。可偏偏姜也又再反复观看时,弹幕打开了。
于是满屏的谩骂与抨击呼啦一下撞到两人眼里。
【说白了就是隐形老赖嘛,欺负乡亲们老实不懂法】
【所以别再说祸不及子女了,享福时可没落下他们】
【说句公平的,明星父母是老赖的,凭啥自己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别人的钱不是钱吗?】
【老赖的儿子洗个鸡毛】
【总结下来就是姜也爹是到死都没还清欠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楼上你就庆幸那时候众筹还不发达吧,不然全让他一家子白嫖了】
【姜也什么时候还钱?】
【可不敢催他,万一想不开又要效仿他爸去死咋办】
……
看着看着,他眼神逐渐变得淡漠,神情麻木。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迷雾,变成了一片大雾弥漫的寒潭。
他依旧坐在那儿,可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似的,透出一种机械与迟钝。
“姜也。”
她尝试着小声唤他,见他迟迟不动,伸手拉了一下他胳膊。
依旧无动于衷。
谭千渝隐隐有些害怕,干脆从他手中抢过ipad,息屏倒扣在茶几上,又将他的肩膀用力往自己这边扳。
“姜也,你看着我。”
他向来听她的话,唯独这一次,他将她的手轻轻拿开,眼神落在虚空中,像个盲人似的摸索着站起来,浑浑噩噩地往外走。
“姜也!”
她心中发紧,连忙起身去追,在玄关处一把拉住他的手,“你要去哪里?”
即便是这样,他回眸遇上她关切的神色,仍然用力勉强摆出一个笑,只是眼尾红得可怕。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静一静。”他缓缓说着,又要从她手里挣脱出来。
“姜也,姜也,你听我说。”她兀自不肯放手,再次抓住他胳膊。
“让我一个人待会。求你了。”
不知怎的,此刻他看上去格外脆弱,就像一只摇摇欲坠的风筝。
她直觉现在如果放开他,也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或者说,她这次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再找到他。
“不行,姜也,不行。”第三次,她上前一步,用尽全力抱住他的腰身,将头埋在他后背上,“你听话……你不是最听我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