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直至最后,那声音哑在虚空里,他紧抿着嘴唇,却不再看她。
高大的身躯轻微颤抖着,袖口处露出的手攥成了青白的拳头,温度尽失。
谭千渝与他隔着一张桌子对望,也沉默着。
有人说,在这世界上,两个人相爱的概率比你去随便买张彩票,发现自己中了500万的概率小得多。
所以有相当一部分人的爱没有回音,那也毫不意外。
用钱文茵女士的话来说,谭千渝的心又冷又硬,就像块臭石头,捂不热。跟她爸一个样。
殊不知她不是不想爱,只是早早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幼年时父亲过分强势与大男子主义,母亲的冷漠与粗心,使她早早学会了压抑自己的需求一味迎合父母。
长大后又经历父亲背叛家庭,母亲懦弱不抵抗,被赶出家门的尴尬局面。
再后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敞开心扉,第一次学着去爱一个人,命运似乎也没打算放过她,遇到一个格外难搞的刺头。
如今连第一任男友的名字她都不愿意记起,只依稀记得是大学刚毕业,就稀里糊涂交往了一个长相帅气的金融民工。现在想来,此人是极其精通PUA之道的。
于是噩梦开始了。
她那时天真坦然,有喜欢心动,就是直白地表达,对人好就掏心掏肺,从不知收敛。
忘了很多细节,只记得她会因为对方一句有意无意的话气得彻夜难眠,也会因为对方一句甜言蜜语就兴奋一整天。
谈恋爱是什么?
谈恋爱可太苦了,把自己的七情六欲全权交给另一个人掌控。犹如自己的命脉连通呼吸全被他拿捏。你给时很轻易,想要回来却难如登天。于是后面就彻底被动了。
你心怀美好,却不知对方心怀利刃,敞开心扉,同时意味着赋予他伤害你的权利。
丝丝缕缕,抽筋剥皮,那种疼痛最是煎熬。
那半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精力全都浪费在与男人的周旋上,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自己也变得不像自己了,敏感易怒,乖张脆弱,自己都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可有什么办法,那男人就好比一条毒蛇,缠上了她,如影随形。
她是在他无意中错发给自己的一张照片中发现的猫腻。
男人搂着自己声称从小一直捐助到大的贫困山区女孩,笑容腻得流油。
那段时间谭千渝正好随老板在迪拜出差,他背着她,将高考完的女孩偷偷接到自己住所,孤男寡女地住了几日。他最大的癖好就是泡吧,有一晚忍不住又去泡吧,喝得酩酊大醉,给她发信息非叫她去接他,听她说去不了,就找茬争吵不休。
最后是那女孩跑去接的他,他挑衅地故意发给谭千渝两人合照。当晚两人干了什么她不得而知,不过后来男人与她吵架吵得最激烈时,为了刺激她,自己倒是全吐露了。
那时候谭千渝也疯了,不相信。辗转找到那女孩联系方式,旁敲侧击地问。那女孩还有些羞涩,只说自己喜欢男人已久。那晚男人为了保护她,并没有真正夺走她的第一次,但都情难自抑,所以她用嘴巴帮了他。
她终于明白过来,什么所谓的爱情,什么非你不可,统统都是放屁。
明明就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低级动物,哪来的资格谈什么矢志不渝?
他根本不配。
就像她父亲,他们都不配。
那就像当头棒喝,发现自己中了一个太过于明显的圈套。天真可笑,还以为自己好命,跟母亲不同,遇到一份理想的爱情,一个人,就能过好一生。后来发现,她爱的根本不是那个人,而是自己幻想中的完美爱人。
后来等她慢慢从这段中走出来,有力气再去复盘,才意识到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脆弱。
因为总存在侥幸,幻想着可以偶尔倚靠别人喘息一下,才会给这样的男人可乘之机。
等她清醒了,开始学会一切依靠自己后,突然就感觉天亮了,耳聪目明了。
《人间失格》曾说,如果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换言之,不爱,就没有软肋,更不会悲伤,才能所向披靡。
这道理她都懂,可怎么跟面前的男人说呢?她不知道。看着他,就像看着当初的自己,那个一意孤行、一腔热血、天真无畏的自己。
她原以为,那只是短暂即逝的好感而已。
没成想,居然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延续了整整四年!
真是……无可救药。
真是……可怜。
她垂头看自己的手,没戴婚戒,没做美甲,素净又纤瘦,保养得还算好。
等他略带急促的呼吸声慢慢放缓,她才慢慢抬起眼皮,重新注视他:“姜也。”
“嗯?”
“上次咱们俩发生一夜情,我只是利用你。”她看向他的眼眸深处,缓慢地说,“我只是想利用这样的事情,尽快结束跟段江城的婚姻,避免他过分的纠缠。”
“不是你,别人也可以,随便谁都行。”
“男人不是可以把性和爱分得很清楚吗?”
“我也想做这样的人。”
“除了我自己,我不想爱任何人。”
“因为我发现,到头来都不值得。”
“我是个商人,在商言商,我很计较得失。不做任何亏本的买卖。”
“姜也,你是个有潜力的艺人,在这点上,我希望你能为我赚更多的钱。我对你,从过去,到现在,只有上下级的同事情,以及作为朋友的友情。”
“如果你也愿意,我们就一起继续赚钱。”
“但如果你想要更多,比如我对你的爱情,我只能说很难。倒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本人爱无能。”
“现在你听明白了吗?”
字字珠玑,她说得很清晰。
“谭千渝——”
“我需要你,扮演合格的明星,做你该做的事情。我们两个身份还不对等,所以我对你说的这些,是命令。你是我的艺人,你按我说的来。”
最后一句话如盖棺定论,她看到他眼神中的光如随疾风剧烈晃动的烛火,最终一切收归于沉寂。
他按了按头上的白色棒球帽,将帽檐压低,挡住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我明白了。”
甚至在这过程中,他还漫不经心地用袖子擦掉了脸上的泪痕。随即轻轻一笑:“再见,姐姐。”
她这话说的决绝,等姜也走后自己还沉浸在那种气氛中缓不过神来。一剂猛药给他下下去,不知为何自己心里也很堵。
大约是因为演员一般天生一副好颜值,看狗都深情款款。
而她也恰巧是个看脸的家伙罢了。
但姜也的反应比她想得要好,还以为这件事就圆满解决了。
没想到当晚她在家里刷到了姜也的最新一条微博:
【姜也:大家不要误会,我老板是真老板,只爱钱,不爱人。以前表白过,没成,现在只能拼命打工证明我还有用[枯萎的玫瑰][心碎]】
“……”谭千渝差点把自己手上的红酒杯捏碎。
匆忙打电话给他,怒道:“姜也,你活腻了?”
“姐姐,我说了,我问心有愧。”他低声道,“这样挺好的,我对你的心意,和澄清你我之间的关系都互不打扰,也都很清晰。”
底下评论区一片嚎叫,直接炸开了锅,迅速走高的讨论度也把#姜也表白过自己老板话题送上热搜榜第三。
【论蒸煮突然发疯官宣暗恋对象该有多惊慌】
【也也子粉丝精神状态还好吗】
【青珩党破大防,我的王爷呜呜呜呜】
【某些人真的,姜也都26了又不是小学生,没喜欢过人才有问题啊喂】
【我就知道!NUNA是搞真的!!!!】
【等等,这个姐姐不是已经结婚了吗??这……明晃晃的单恋】
【楼上的,忘了前阵子这个姐姐老公出轨的事儿啦,估计很快就要离婚了哈哈哈哈】
【无所谓[点烟]也也子事业粉无所畏惧,只要能继续看他的戏就行】
【抓重点,人家说的是表白过,懂这个过去时吗,有啥啊,看戏的散了吧】
【我倒觉得他们可能是很好的朋友,开玩笑逗闷子呢,这位哥偶尔发疯大家都习惯了】
四年过去了,他也已不是当初那个告白被拒就失魂落魄一蹶不振的傻小子。没想到还变得狡猾起来。她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但更头疼后续的发展。毕竟这么一折腾,所有人都知道了。
段江城是第一个大半夜就打电话过来的。
“姜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她刚哄睡了嘟嘟,自己也正迷糊着。
“他发那个微博什么意思?”
“他发疯呗,反正现在都够乱了,瞎搅和。”
谭千渝的糊弄很显然并不能让他满意:“他是不是你的出轨对象?”
这一句无心之言犹如蛇打七寸,突然直击要害。
而她并不擅长撒谎,停顿一下就否认:“你有病吧,杯弓蛇影!”
“他以前看着就不单纯,你面前一个样你背后另一个样!像个绿茶婊,”他阴恻恻道,“是他的话,我一点也不意外。”
“段江城,你有完没完?”
“小渝,我想你了。”
“……”诸如此类的车轱辘话一要开始,谭千渝立马挂了电话。
第二通电话来自一位不速之客,宋萝。
“你给姜也许诺了什么好处,他这么维护你?”电话那头她的声音仍然是愤懑中带着不甘,“面对你这么一个老女人,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真是一点脸都不打算要了。”
谭千渝闻言只冷笑一声,好整以暇道:“宋萝,最近医美有好好做吗?”
“关你什么事啊?难道让我给你介绍医生?”
“不是,我劝你多多地做好好地做啊,多换换风格,万一谢寻哪天看腻了怎么办?在他踢开你之前,把钱守住,能多拿一点是一点吧。省得到时候人财两空。”
宋萝真的是不经激,气得咬牙切齿:“放屁!老娘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在你这个臭女人破产之前,老娘都会美美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