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傩突然从昏迷中惊醒。

浑身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他虚弱地睁开眼睛，视线恍惚。

之前战斗的画面快速在脑中滑过，他闭上眼，艰难地咽了下干涩的喉咙。

……他竟然没死……

……咳咳……

好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他记得自己在最后关头，拼着断掉一只手臂的代价，终于将对面两个特级都关入了他的领域。

他的领域范围极广，从外侧轻易破开两人的领域，将他们尽数斩杀，自己却也因伤势过重再也无法行动。

对了……里梅……他记得里梅也过来了，他艰难地看向某个方向，看到了虚弱无力倒在地上的白发男孩浑身是血，还有几乎快要消失的呼吸。

里梅还活着！

他松了口气，一只手撑住地面想要站起来，却又一次艰难地倒回去。

身体发出不堪负重的疲惫，他仰头靠着树干急促喘息着，努力恢复体力。

……把里梅带回山洞里，让小狐狸帮他治疗，应该能救回来……

他想着，更加努力地呼吸，好更快一步能够站起来。

……这里的敌人虽然都被消灭了，但说不定还会有新的敌人，他得赶紧带着里梅离开。

他艰难抬起手，捂住咽喉，大量失血后的干渴让喉咙带着撕裂般的疼痛感，他的呼吸越发艰难。

他咳嗽了两声，突然顿住。

手缓缓松开、颤抖着抬起，他愕然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左手。

……他的左手不是已经……

肚子上突然传来熟悉的触感，他低头一看，眼底泛起一丝欣喜。

小狐狸！他的小狐狸过来了！

对了……他记得昏迷前的最后，看到他的小狐狸跑过来了！

……是小狐狸用反转术式帮他治好了？

对了，得让它赶紧帮里梅也看看，那小子再不治疗就快没气了。

他勾着唇角，颤抖着手摸了摸他的小狐狸。

“……咳……小狐狸……”

小狐狸没有应声，依然安安静静地睡着。

他无奈地又摸了摸，余光瞥到周围的尸体，小家伙居然在这种地方也能睡着……该不会是被吓晕了吧？

……算了，他眼底闪过一丝暖意，只要看着他的小狐狸，他就觉得一切都还好。

就算被追杀至此，只要他们三个还活着，就足够了。

他的手抚摸过小狐狸光滑的白色背毛，又看了眼里梅，想着还是得把小狐狸叫醒，等治好里梅回去后再让它继续睡。

他指尖略微用力，从下方抬起小狐狸的头晃了晃，低声轻轻唤道。

“小狐狸，醒醒。”

指尖滑过小狐狸的额头，又缓缓滑过它的鼻尖。

小狐狸的头软软地倚在他的手心里，眼睛依旧没有睁开。

宿傩的动作突然僵住，带着笑意的瞳孔在一瞬间紧缩。

他飞快地将小狐狸从衣服里抱出来，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恍若未觉。

他艰难地将小狐狸抱到眼前，小家伙浑身软绵绵的，脑袋耷拉在一旁，身体透着微凉的寒意。

宿傩的脑中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击，嗡嗡作响，胸口处猛得剧烈跳动起来，一下一下像是要炸裂开来。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他惊慌失措地低声呢喃着，眼底浮现出惶然而恐惧的神色。

他的小狐狸……他的小狐狸怎么会……

——它明明会反转术式！就算受了再严重的伤也很快就会好，它怎么……

它怎么可能——

他浑身都颤抖起来，死死抱着小狐狸的身体，身上原本愈合的伤口再次崩开。

脑中一片混乱，带着失重般强烈的冲击与恶心感，天旋地转，耳中嗡鸣。

墨色的眼底突然泛起一片血红，口中猛得咳出一股鲜血。

他死死咬住牙，血液依旧从嘴角不断渗出。

他的小狐狸……

……他明明把小狐狸留在了山洞里……还叮嘱过里梅带着小狐狸走！

哪怕是他死，里梅和小狐狸也应该没事的。

他们应该没事的……！

指尖用力得像是要将一切都捏碎掉，却又在碰到那片柔软的背毛时生生止住。

他将头埋在小狐狸已经微微泛凉的皮毛间，小狐狸的身体还是和平时一样柔软。

却已经没有了他所熟悉的心跳声。

他低垂着头，浑身颤抖，冰冷的寒意一次又一次浸入骨髓。

像是所有的呼吸都被生生夺去了一样。

他的小狐狸……死了……

他的小狐狸，死了。

大脑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直到耳中再度传来不远处里梅逐渐微弱的呼吸声。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明确的认知在一点点钻入他的意识里。

——没有小狐狸的反转术式，里梅也快撑不住了。

而他，此刻甚至没有带着里梅离开出去治疗的力气。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里梅也死在他眼前！

他低垂着头，脸埋在小狐狸的毛发间，喉中泛出低沉嘶哑的声音。

小狐狸死了。

里梅也快撑不住了。

他们都在他眼前，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明明只有他们……明明只有他们了……

可就连他们，他也快守不住了……

……

宿傩脑中一片混乱，隐约间听到了堕天的声音。

【……怎么……你还不打算用？】

堕天的声音模糊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阴冷笑意。

宿傩意识茫然，迟钝的大脑甚至无法反应过来堕天在说什么。

他过了好一会儿，在终于明白堕天的意思，心底爆发出了强烈的抗拒和怒意。

“闭嘴！”

干裂嘶哑的喉咙低吼出声，带着近乎将堕天撕碎的怒火。

【别这么说嘛……再这么拖下去行吗？……看看——又来咒术师了。】

宿傩意识一晃，呼吸像是快要停滞一般。

他艰难地展开精神力，果然看到一群术师正从远处往这个方向而来。

大约是路上的尸体太多，他们前进得很缓慢，不像是本家或者分家的人，倒像是……

——像那种在战场捡漏的、为了那些赏金前来碰运气的术师。

宿傩浑身发冷，即使是这样的术师，他现在也没有力气应战，体内的伤势太重，小狐狸拼尽全力也只帮他吊回了一条命。

他甚至连立刻逃走的力气都没有，一但被那几个人找到这里，他和里梅必死无疑。

【……不这么做……你们都会死，就连尸体也会落入他们手中……】

【还有你的小狐狸……对了，你是不是说过它的毛皮很适合做衣服？你说他们会不会把它的皮剥……】

“堕天！！——”

宿傩猛地打断堕天的话，随即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堕天说的那些，光是想想他就恨不得杀死所有人。

可他知道堕天说的很可能发生，他是特级术师，里梅有着稀有的高阶冰系咒术，他们的尸体在某些术师眼里有着极高的价值。

还有小狐狸……他摸着怀中已经显现出两条尾巴的小狐狸的身体，眼底闪过苦涩，如果让那些人看到……

他飞快打断脑中的思路。

低头看向他的小狐狸。

他的小狐狸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神色柔和中带着依赖。

它靠在他的怀里，像是随时能睁开眼，歪着头用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欢喜地看向他。

精神力中传来术师们逐渐逼近的身影，耳边里梅的呼吸声越来越轻。

他抱着小狐狸的手带着越发强烈的颤抖，心脏像是被人拽紧，痛到难以呼吸。

他必须尽快做下决定，哪怕那个决定比挖出他的血肉还要痛苦。

宿傩眼底再次浮现出浓浓的血色——

他张开嘴，喉咙却像是卡住一般——带着将他吞没的罪恶感。

微张的嘴缓缓闭上，他咬紧牙，再一次将头抵在小狐狸的胸口，浑身是无法抑制的悲凉。

……他宁愿自己……从来都不知道他的术式有着那样的特性……

堕天得意又猖狂的笑声在脑中响起。

【所以我早就说过了……你一定会得到它的……】

【——只有你自己会反转术式，才能……】

…………

当里梅醒来时，发现自己仍然待在战场上。

周围是比昏迷前还要多的尸体，空气中飘动着浓烈的血腥味。

身体意外地没有疼痛的感觉，他低头看向受伤处变得完好的皮肤，有些诧异。

……是小狐狸把他治好的吗？

对了！少主呢？！

他赶紧看向周围，目光急切地寻找着少主的身影。

当他在一旁不远处看到了靠坐在树下抱着小狐狸的宿傩时，心下松了口气。

他欢喜起身，一边跑过来，一边开心地喊道。

“少主！——”

宿傩的身体动了动，视线依然落在怀中小狐狸的身上。

神色木然而沉寂，仿佛笼罩在一层浓烈的黑暗里。

里梅脸上欣喜的表情逐渐消退，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的视线伴随着少主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小狐狸身上，瞳孔猛地一僵——

雪白的小狐狸软软地躺在少主怀中，一动不动，没有了平日里他见惯了的轻微起伏的呼吸。

他在它胸口前的白色皮毛处看到了一道被切割开来的暗红的血迹——

那个位置，是心脏的正上方。

他的眼底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带着慌乱地看向少主。

宿傩的手掌轻抚在小狐狸的身上，低垂的瞳孔中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冰冷邪异的咒力在无形中翻腾涌动，带着可怕又诡异的波动蔓延开来。

以宿傩为中心，森冷的气息肆虐翻腾。

“里梅。”

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

宿傩抚摸着怀里的小狐狸，眼眸低垂。

“它……”

他张了张嘴，却像是无法说出后一个字一般，最终只是轻声道。

“……它睡着了。”

他说着，嘴角突然扯起一丝难以形容的弧度。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看向里梅。

在他看过来的同时，里梅的目光变得震惊而错愕——

一丝丝如雾状的黑色咒力从宿傩身周的阴影中钻出在少主右侧面容上方化为实质，逐渐凝结成半张木质纹理的面具，面具覆盖在右半张脸上，带着极端异样的诡异气息。

面具上竖着浮现出三只紧闭的眼睛，最上面那只眼睛缓缓睁开，透着肆意疯狂的神色。

宿傩望着他，没被遮挡的左眼中带着一抹血色，眸中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憎恨。

他看向里梅，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平日里温和的笑意，眼角滑落下一道暗红色的血痕。

“里梅。”

他看到少主笑着对他道。

平静的声音中带着柔和的音色。

言语里，透着足以将一切毁灭的浓烈仇恨——

“陪我一起，杀尽这个世间所有的术师吧……”

里梅看着少主，不知为何，忽然平静下来。

宿傩是他的少主，无论少主变成什么样，他都会永远站在少主这一边。

他毫无迟疑地点头，平静应道。

“好。”

……

半日后，分家覆灭。

三日后，本家覆灭。

宿傩轻抚着怀中小狐狸的身体，走在一片尸山血海中，火焰在四周升腾弥漫。

结束了……

他垂眸抚摸着小狐狸白色的皮毛，它的身体并没有僵化，依然如同生前一般柔软干净、不腐不败。

他便也一直带着它，仿佛这样，它就还能陪着他一般。

它是他的小狐狸，无论到哪里，他都会带着，直到他死为止。

……

夜幕下，宿傩闭眼躺在草地上，里梅在一旁已经睡着了。

他如往常一般轻轻抚摸着怀中的小狐狸。

覆灭本家后，又过了三天，这三天他并没有做什么。

只是四处走走，看看日出、草原、湖泊，看一些小狐狸喜欢的风景。

他一直都知道，小狐狸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它更喜欢悠闲轻松的生活，只是之前他们被通缉，很难让它放肆的玩乐。

但小狐狸也不甚在意，它就一直跟着他们，他到哪里，它就到哪里。

今天是小狐狸睡着后的第七天，他想再陪它最后一天，然后就开始他的新一轮复仇。

他望着夜幕中的星空，大脑变得混沌而空白，他什么也不想去思考，无论想什么，心口处都会刺下一道伤疤。

就好像——

他抬起手，和服袖子滑落露出手臂，一道斩击突然划过，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来，然而下一秒，反转术式的能量波动升腾而起，轻易让那道伤口愈合。

伤口愈合，疼痛却在身体上残留下来。

——就好像，他每用一次反转术式，都能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喉中逐渐弥漫出让他恶心反胃的血腥味。

他捂住嘴，胃部一阵阵抽搐，脸色变得苍白。

好几天，他没有办法正常进食，什么都咽不下去，即使强塞下去也会吐出来，直到本家覆灭以后，才逐渐缓过来一些。

他颓败地放下手，侧过身紧紧搂着他的小狐狸，蜷缩着身体将它护在怀中。

周围一片安静，直到——

一丝轻微的动静，突然从他抱着的小狐狸身上传了出来。

宿傩猛地睁开眼，目光直直望向他怀里的小狐狸。

小狐狸雪白中透着粉嫩的耳朵竖着，他的呼吸拂过它耳尖上柔软的白毛。

雪白的耳尖，突然轻轻弹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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