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井一边擦着冷汗,一边跟在前面那个背脊挺得笔直、穿着昂贵西装的女性身后。
“中森议员,我们已经联络了负责公园宣传的那位工作人员……”
观赏性大于实用性的尖细高跟鞋看着并不适合快速走动,但前面那位面容姣好的女性已经能走得飞快,以至于手持平板跟在她背后的男性秘书,就算穿着平底的皮鞋,也要匆忙迈开更大的步伐才能跟上她的节奏。
“但是他说自己并不记得什么行踪可疑的人。”他满头是汗地又看了眼自己平板上的资料,“从这个人的履历上来看就是一位普普通通靠打工吃饭的运输车司机,唯一称得上比较奇怪的是,他坚持称自己中午遇到有人问路。”
“那人呢?”
那位穿着西装的女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整洁的领带。
光亮的电梯双开门上映照着她不再年轻青涩,却依旧美丽动人的面容,只不过那张脸上不见曾经挂在创伤之间黑白照片上的笑。
她冷漠无情,连带所有对外展露的笑容都是明码标价的筹码。
石井哑口无言,半晌才喃喃回答:“没、没有任何记录……”
那段时间公园行人稀少,根本没有找到任何目击证人。
而作为关键证据的摄像记录却偏偏显示一切正常,除去工作人员以外没有任何其他人员靠近公园。
“既然没有的话,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她语气冷淡:“石井,你要是还保留着这样天真的想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接任我现在的位置,实现自己为家人正名的梦想?”
石井狼狈低下头。
他看着平板上那张有些疲倦,又辛勤努力的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位提拔自己一路到曾经想也不敢想位置的中森议员。
明明曾经是他自己发誓,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也要用一切可以用上的手段去为无辜的家人洗清罪名,可在遇上这种情况的时候,他还是不止一次地心软了。
电梯缓缓上升到他们所在的楼层,除了他们两人以外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只有女性的嗤笑响起。
“怪盗的把戏。”
“要是我还是初中生,那还感觉挺有意思的。”
“他们怎么形容我来着……”
石井忍不住把头低得更低一点,但那清晰的咬字还是一字不落地传进他的耳里。
“罪不可赦的自私者、冷血无情的利己者。”说着她笑笑:“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石井猛地抬起头来:“您不是这样的人!”
要不是有这位女士的帮助,恐怕他早就在两年前走投无路的时候从哪栋高楼的天台上一跃而下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许会成为社会新闻一时的热点,又或许只是成为网络上短暂的热门消息,被冠以“精神压力过大”“年轻人在大都市的沉重日常”等等标签,成为恶者消费不知情群众感情的又一资源,等到日后,更是无人在意他的家人曾经遭到的迫害。
随着电梯门缓缓在他们面前打开,那位妆容精致的女性率先走了进去。
她看着那些数字,缓缓说道:“石井君,我应该比你想象中更加冷血无情一些,我应该不止一次告诉过你,我当初选择帮助你,毫无疑问是因为你在我的计划中能够发挥作用;如果当时你没有任何作用的话,恐怕我是不会施以援手的。”
“就算是这样,您也是我的恩人!”他用力说道。
他比中森女士要小几岁,被救了以后一直省委议员秘书,在看见对方做出某些决定的内心抉择和为了目标的持之以恒后,他很难不佩服这样目标明确、行动坚决的人。
很多人说中森并不是很信任他作为下一代接班人,但在他看来,中森女士或许并没有要把他做下一代接班人的意图。
或许是某天他们在参加一个会议到很晚的时候,人总是有些精神恍惚,所以连带说话也没有那么严谨。
那时的中森女士是这么说的——“石井,你的愿望或许能够通过和我不一样的方法实现,所以别去碰我接触过的那些事情了”。
当时他作为秘书也有不短的一段时间,或多或少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那些没有、以及不能放在台面上讲的主张和活动,或许才是他们真正用来捍卫自己“正义”的手段,只是它们并不符合法律和道德。
就像中森女士自己所说的,她以及其他一些人总有一日是要接受制裁的,可以的话就不要让他这样双手还未沾上鲜血的人继续深陷泥潭。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冷血的复仇者最后的怜悯,抑或是看到类似情况的同情与可怜;但在他看来对方的的确确是一个照顾了他、提携了他的好上司。
听到他的话,并不年轻的女性脸上露出略带怀念的笑意。
“石井君你要是当初从事检查法律或是警察相关的职业,恐怕每年都要面临专门的监管机构逆行调查吧。”
看到对方映在金属门面上诧异的表情,她说道:
“毕竟很容易被一个人展露出来的可怜之处说感动,于是就忘了可恨之处,这样可不行。”
电梯逐渐下行,刺眼的红色逐渐从高层的数字往下降落。
“真正优秀又具有正义感的人这个时候就会毫不犹豫地逮捕我吧,要是再帅气一点,就和那群怪盗一样留下一句类似\'即便如此,那些也不能成为你犯罪的理由\'的话。”
“中森议员,不过你不是已经知道那群……”
“啊,的确如此。”
“那就算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现在也不好直接进行逮捕。”
“毕竟里面还有未成年人。”
经过轻微的失重感后,电梯终于抵达预定的楼层。
“不过最麻烦的还是国安那群家伙,当初那些事的真实情况被瞒得太死,而和其中牵扯太深的几个人员就算进了监狱,还是被几家大媒体盯着,接触的话必定又会被国安的人找上门。”
石井的语气略有些不服气:“但据我们所知,他们自己不还是……”
“啊,但首要负责权在他们手上。”她嗤笑一声:“加上之前狮童议员,当然,现在应该称呼他为狮童前议员,太过\'不小心\',那也不至于要把针对怪盗团的调查和负责权移交给国安他们。”
“虽然他本人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不过留下的一些东西还是有些用的。”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在这位亦师亦长的女士面前,石井还是再度表现出了之前被对方说过的“软弱”来。
“中森议员……不,中森小姐。”
“狮童先生当初使用的那些药剂不可控性实在是太高了!就算那些研究人员说已经经过改良,但没有经过临床试验,谁也不能保证服用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已经三十多岁的中森青子微微垂眸,看到这位下属还带着些许青涩和天真的面容,忍不住露出些许怀念的笑容。
她抬起手,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将他拦在门前的手压下。
“那我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我从十五岁以后,我就不可能还傻傻坐在远处自己等着救赎的来临。”
她的语气坚定,她的态度不移。
“不过,石井秘书,要是中森议员没有能够回来,那就直接将我私人办公室保险柜里的文件资料直接公开。”
石井愕然:“但是——”
“我在来之前新增了你的虹膜认证密码,不用担心。”
“你没有参与那些事情,身份干净,让你来抖出来是个好机会,那些冤案、错案……也能借此重见天日。”
她拍拍这位下属的肩膀,像是对他做了最后的叮嘱。
“看样子我的\'总有一日\'已经要先来了。”
大门被她独自打开,站在窗前的两位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局促不安地转过头来,紧接着露出紧张又恭维的神情。
“中森议员……”
“废话不用多说了。”她收起之前所有展现出来的波澜,恢复成只有见到对自己有利之人才会有目的展露微笑的功利之人,“现在把你们的成果先拿出来给我看看,要是没有作用的话,我想你们也应该知道自己在医学界的前程会变成什么样。”
那两位工作人员互相对视一眼,擦着头上的冷汗,还是唯唯诺诺地应道。
“至少我们可以肯定比狮童先生当时服用的……更精良。”
“但这毕竟是认知诃学的产物,就算在动物身上进行了再多次数的实验,但人体服用后的情况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保证……”
他们说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就算他们曾经都算是这部分研究的精英人才,在这时候谁也不敢打包票肯定能够把药做成最理想的效果。
时间逐渐走向预告函中明确提到的时间,中森青子伸出手,看着他们将一颗看似平平无奇的胶囊放在自己的掌心。
她没有犹豫,就像在曾经无数个夜晚里服用的那些抗失眠、抗焦虑、抗抑郁的药物一样,只要闭上眼和着水咽下肚,好像明天走向大众面前的时候她就还是那个受人尊敬、让人爱戴的中森议员。
她和石井说的并没有错。
她是个可怜的人,但也是个可恨的人。
可怜和可恨并没有办法互相抵消,她总有一日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