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的前一日下午,女尼们便做好了福袋。
洲渚要了两个,高高兴兴地揣在怀里。
她刚离开白衣庵,就看到一排黄槿树下,一道怡然闲坐着的身影。
一头青丝束成最简便的平髻,发髻有些凌乱,鬓间有一缕发丝滑落,随风摆荡。
细长的脖颈有一根细绳横着,细绳的两端则是缀着一顶斗笠,被随意地勾在肩后。
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衣,衣下是一条像在土里滚过般,有些脏的裤子。
骨节分明的手往裤子上不重不轻地拍了几下,掸去了上面沾染的尘土,动作自然却尽显书香世家的风度,便是这身乡野村姑的打扮,也未能遮掩她出尘的气质,好似她不该是荒芜之地的守墓人,而该是馨香馥郁的大家闺秀。
洲渚的心情霎时间变得美好欢腾:“池不故,你怎么在这里?”
池不故收起闲适的神情,道:“刚巧经过,累了,在树荫下歇一歇。”
这个时间段压根就不是池不故平常出门的点,洲渚才不相信这么凑巧呢!
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池不故,内心有一丝隐秘的愉悦,道:“你是在等我吧?!”
池不故别过脸:“你自作多情的毛病要改一改了。”
“那你这傲娇的性子何时能改一改?”洲渚懒得跟她争辩,问:“那你歇息好了没有?”
池不故沉默了一瞬,起身往漏泽园的方向走。
洲渚亦步亦趋地跟上去,道:“你该不会是怕我遇到危险,所以特意来接我的吧?”
“你能有什么危险?”池不故觉得她聒噪。
实际上,她最近听到了乡里的传闻,自然也看到了在新湖附近游荡的身影变多。虽说大部分人只是对洲渚产生一丝好奇,不一定会对她做什么,但这乡野里最多不守规矩的人,难防有人会生出些阴暗的心思。
洲渚似乎对此一无所知,她小跑了两步,蹿到池不故面前,从怀中掏出福袋,往她眼前一晃,还自配BGM:“噔噔蹬蹬,你看!”
池不故驻足凝神:“什么东西?”
“福袋呀!已经做好了,这个送给你,里面的花和草药可是我亲手摘的!”洲渚明媚的脸上,满是骄傲。
“……”池不故倒是知晓的。
看她要接不接的样子,洲渚直接抓起她的手,塞进了她的手心。生怕她又塞回来,送完礼物后飞快地跑远了。
池不故看了看散发着馨香的红色福袋,目光又投向前方。
和煦的春日将光映在洲渚的身上,一路的芳菲又添春光。
洲渚根本走不快,没一会儿便被池不故追上。
池不故已经将福袋收起来,她没说话,洲渚便也没开口。
彼此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路过一丛紫荆树林时,池不故微微仰头,看着青葱翠绿悄然长出紫红花苞的紫荆树,忽然想起洲渚似乎对花朝节有些兴趣。
她问:“你想去花朝节吗?”
洲渚立刻来了精神:“想!”
但想到杜嘉娘,又蔫了,“可去花朝节赏花的话,可能会碰上杜嘉娘。”
池不故按了按收起来的福袋,淡声道:“想去就行。”
洲渚歪头看她,这淡定的模样看起来很可靠呢!
回到漏泽园,池不故远远地便看到门外有一道身影正在徘徊,她下意识抬臂将洲渚拦下。
“怎么了?”洲渚光顾着低头看路,还没发现有别人。
“有人。”池不故道。
待看清楚那身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后,她才收回手臂。
“你认识吗?”洲渚又问。
走近之后,池不故拧着眉:“不认识,但好像见过。”
那少女似乎看到了她们,踟蹰了小会儿,走上前来,她的目光在池不故和洲渚的身上梭巡,最后落在了洲渚的脸上。
“请问是阿洲娘子吗?”
洲渚颇为意外:“你认识我?”
见没认错人,少女松了口气,道:“我猜的,大家都说你长得很好看,是位美娇娘,所以……”
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一旁的池不故,又道,“当然,这位姐姐也好看,但感觉没那么温柔。”
“噗——”洲渚没忍住。
池不故则黑了脸,道:“你是杜家人。”
她方才没认出来,仔细回想,发现自己经过乾山村的时候,偶尔能看见这少女。
恰巧杜家也在乾山村,见她是冲洲渚来的,所以她有此猜测。
“我叫杜佳云,杜嘉娘是我的姑姑。”杜佳云自报家门。
听说她是杜家人后,洲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皮笑肉不笑地问:“你来做什么?”
“我想来告诉你,明日别去花朝节。”杜佳云也曾有过纠结,但是到底还是不愿意看着一个无辜的姐姐受苦,选择来通风报信。
洲渚和池不故都有些吃惊,她们还以为杜家人为了达到相看的目的,会一直瞒着洲渚,没想到他们家内部出了个小“叛徒”。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池不故问。
杜佳云十分聪慧,稍一琢磨便明白了——池不故已经晓得杜嘉娘让洲渚去花朝节,是为了与她三哥相看的事。
虽然不知道池不故是怎么猜到的,但她松了口气,那她就不必再拐弯抹角了。
她对洲渚道:“我姑姑初遇你时,便相中了你,想为你与我三哥牵红线。只是时间紧迫,她来不及与你细谈个中细节,便想先安排你与我三哥相看,若是我三哥也相中了你,那我家便会正式向你提出求亲……我知晓姑姑必然没跟你提过三哥的情况,所以特来告知。”
洲渚早从池不故那儿知晓了杜家三郎的事,虽然她很不爽杜家没跟她提前打招呼,也没有征得她的同意就想为她安排相亲,但观杜佳云这个女娃的秉性还是不错的,因此没有迁怒于她。
“你也是杜家人,你坏了家里的好事,难道不怕家里怪罪你吗?”洲渚问。
杜佳云朝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那还请阿洲姐姐不要供我出来。”
“这么快就改口喊姐姐,你倒是自来熟。”洲渚道。
杜佳云不管怎么明辨是非,到底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眸中忽然有了丝憧憬,道:“我听说了阿洲姐姐的遭遇,阿洲姐姐是去过南洋诸国吗?可以给我讲讲出海经历和南洋诸国的风土人情吗?”她最仰慕像洲渚这般能行走天下的女子了。
洲渚默然,原来这还是个好奇心旺盛的。
她当然不介意,但池不故似乎不怎么乐意,道:“天色不早了,夜里不好赶路,你还是早些回家吧!”
杜佳云看起来有些失望。
刚及笄的少女还未长开,打扮也依旧偏稚气,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洲渚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下次有机会我再跟你好好分享这些事。”
杜佳云笑逐颜开:“那一言为定!”
等杜佳云一走,洲渚回头问池不故:“你对她的敌意看起来怎么比我还大?”
“你就不怕她是杜家人派来降低你的防备心,好让他们趁虚而入的?”
洲渚一愣,旋即笑道:“不怕,这不是还有你在嘛!有你在,我最安心了。”
池不故本意是为了教洲渚要防备别人,不曾想被她这番话给堵得哑口无言。
在洲渚的彩虹屁下,她彻底败下阵来,半天才憋出了句干瘪的话:“不必说违心之言。”
“这怎么就是违心之言了?我说的可是实话,池不故你就是这世间最好的人!”洲渚势要跟她辩个明白。
“……”池不故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