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玉全能白手起家，总归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年少时学习就不错，还特别爱看书。他们那个时代娱乐活动少，上大学时恨不得到了逃课天天泡图书馆的程度。

后来成家了，有了谭千渝，谭玉全在读书方面没少指点她。

只可惜她自小便觉得自己与父亲读书趣味大相径庭，在她津津有味地读着金庸全集、哈利波特的年纪，父亲总是给她推荐一些完全不会引起她兴趣的书。比如某些国学或者政治类。

本着不让父亲失望的原则，她偶尔还是会将那些晦涩的古文一一背诵。

比如《道德经》里便有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她一向以为，不争是为上。却在后来的岁月中，无穷无尽地体会到了自己处于不争之势、处众人之所恶时，那种无助与绝望之感。

他们将此称为大善。

谭千渝笑得毫无芥蒂：“我就孑然一身，手腕通天的齐特助犯得着这么对付我？”

“小谭，这行不适合你，你也干不长，跟我掰扯这些没用。早点死了这条心去找个班上吧。”

齐令颐说完，背对她，走向另一边房门。

“凭什么？”

“就凭，你是谭玉全的女儿，却毫无他的能力与胆色，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她并没有使用任何脏字，却刺中了谭千渝内心最深处的那道疤。“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你的错，但生为谭玉全的女儿，你就有点够不上了。幸好，他也不认可你。”

那话如银针，刺得她如鲠在喉：“齐特助，你哪来的资格说这些话？”

“至少现在谭都集团我说了算！”齐令颐略略抬高声音压住她，“你应该喊我齐老板的。”

可能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突兀，静了静，她转头看向谭千渝：“跟你明说了吧小谭。姜也，如果不能吸纳为我们的艺人，那我就不想看见他再出现。”

“我劝你好好想想，为你自己的，也为姜也的。他现在在你手上，名声已经臭了，左右是什么活也接不到，到我手里，未尝不能起死回生，飞得更高。”

眼神里有一种秃鹫似的阴狠，与她那看似娴静柔和的外貌并不搭界。

齐令颐说完，拉开门，吧嗒一声，将门在她面前合上。

谭千渝坐在原处发了好久的呆，最终用力撸了一把长发，深深吐出一口气。

翌日姜也破天荒跑到公司，径直闯进谭千渝办公室，将手机一下撂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

谭千渝拿起来一看，赫然是昨晚在刘思昂生日宴上被谢寻骚扰的一幕。正要解释，抬眸却看姜也眉头紧促，瞳孔黑得连一丝光也无，衬得周身都莫名寒了一圈。

“他怎么你了？”

“没有，”她矢口否认，“就是喝醉了耍酒疯，解决了已经。”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他的眼光像是x光一般，说着便开始从头往下扫视。

“没事，没事。你先别着急。”她连忙安抚道，“我已经狠狠说了宋萝了，他们最近估计不敢造次。”

“要是他再欺负你，第一时间告诉我。”他脸色并未完全因此好转。

谭千渝心想告诉你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你能立马插翅飞过来？

这话她并未真的说出口，但他却好像读懂了她的心思，只道：“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她捂住额头：“别再给我添乱了成吗？拜托你清醒一点啊，我不希望下次你上新闻是因为揍某投资人。”

“姐姐，我说过，我不喜欢看你低头。”

“这个还是重点吗，”谭千余头疼得要死，“你知道你已经整整2个月没有通告，而且后续还无戏可拍吗？再这么下去我们都要喝西北风了！”

“公司现在情况很差吗？”姜也突然低声问。

“不是很好。再没有新业务可能资金链就要断裂了。”

她没有提及已经开始跟胡珊珊讨论年后裁员的事，照目前只有出项无进项的趋势，不缩减开支，公司面临破产清算也就是时间问题。

姜也沉默一阵，将另一只手的咖啡递给她：“事情因我而起，要不把我卡里的钱充公一下吧。”

“还没到那种地步，你的小金库先自己留着吧。再说，问题的症结也不在这里。”她似笑非笑望他一眼。

“那在哪里？”

“我先好好想想吧。”她轻叹口气，又扶住额头。

大脑还在一片混乱中，却听对方再度开口：“姐姐，我今晚能请你吃饭吗？”

再自然不过的声线里蕴含了一丝紧绷。

谭千渝刚要否定，想了想还是耐住性子多问了句：“有什么事吗？”

姜也将头低下去，声如蚊蚋：“今天是我生日。”

“哦，这样啊。”她愣住。

他却以为她还在踌躇，立马道：“一小时就行，确实没有也没关系，反正我现在可能也不适合过什么生日。”

这句话让谭千渝莫名都听出了几分心酸。感情他生日和刘思昂前后脚挨着，刘思昂那个排场那个气派，可姜也却只能私下里偷偷摸摸地过，还生怕她不答应。两者对比实在太过惨烈。

谭千渝不由道：“要不多喊几个人，我们找个好吃的地儿去？好好过一下。”

“别，姐姐，人多口杂，我也放不开。再者，我最近在家抠脚，突然跳出来找存在感也不好。等以后吧，等我人气再上来了。好好请大家吃顿大餐。”

看他脸上的表情真心实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作罢。

商场的嗅觉格外敏锐，不过12月中旬刚过，到处都开始播放洋溢着欢乐氛围的圣诞歌曲，各式各样的圣诞树装饰随处可见。姜也全副武装，一件黑色长款鹅绒服把自己裹得像条毛毛虫，黑色口罩黑色毛线帽。唯独带了条红色围巾，走在大街上倒和这节日氛围相得益彰。

他们在一家小区门面的青瓦台料理停下，门面平平无奇，还带两片式的老式门帘。进去时暖气迎面拂来，轰然一热。小店里很热闹，几近满桌。好在姜也提前订了位子。于是他们在屋内最角落的隔间入座。

谭千渝很意外他会选择一家不知名的苍蝇馆子，却也觉得这样的餐馆非常适合现在的两人来吃。这店里大多是周边居民，或者大叔大妈们，没什么年轻人。带隔间，更进一步降低了被人认出的可能性，为两人好好吃顿饭奠定了基础。

店内正在播放着玛丽亚凯莉的《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谭千渝搓着手坐下。

点完餐后，她问他：“你是怎么找到的这么一家店啊？”

“哦，有个朋友之前在这里租房子，请我们来这儿吃过，我觉得还不错，就记住了。”他笑，“就是有点寒酸，你不介意吧？”

“挺好的，”她用力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烤肉香味，“说起来也好久没吃烤肉了。”

“今天可以吃够本了。”

“不，应该是你可以吃够本了，”她拍了一下自己胸膛，“我来请，别跟我客气啊。”

“不用。”他笑着摇头，“这顿饭我好久之前就想请了，奈何……一直没机会。”

这句话似有深意，但她本能地不想想太多，只好奇地打量店内装潢。眼神落到架子上摆得各式酒瓶上，又道：“对了，喝点酒吧，庆祝一下你的……多少岁生日来着？”

“周岁的话27，虚岁的话28。”

“哦，好，27岁生日，真好啊。”她眼疾手快地将路过店员拉住，拿着菜单道，“给我来点烧酒吧，还有啤酒。这个……还有这个……各来两瓶。”

“姐姐。”

“今天不一样，今天要庆祝，所以可以正大光明地喝酒。”她朝他眨了眨眼。

服务员上了两个玻璃杯，等上菜的时候，谭千渝二话不说将烧酒和啤酒分别打开，凭感觉做了混合。朝对面的姜也推了一杯过去。

“这个叫烧啤炸弹。”

“这样啊。”他点头，没有推拒，食指拇指轻轻一提，将玻璃杯提到半空中看了看，“好像还是啤酒的颜色。”

“但度数和口感都不一样了哦。”

他微抿一口，略带甜味，比单喝啤酒更容易入口了。

烤肉、拌饭、辣鸡爪、血肠都很好吃。两人只吃饭不说话的时候像极了5年前在y市旅游的场景。他看着她暴风吸入，只感觉一切好像都未变，一切又好像全部改变了。

比方说，如今的她已过了喜欢烈焰红唇的年纪。更喜欢化自然得看不出来的妆。穿衣服时虽然也要好看，但舒适度和时髦值之间，她开始逐渐倾向于舒适度。

偶尔，她与他碰个杯，又一饮而尽。就好像沙漠中渴坏了的行人，急不可耐，又贪杯。

“怎么想起来调这个？”他突然打破寂静。

她只是看着他，半晌忽然轻哼起两句歌。

“烧酒，啤酒，混成两杯，你不知道吧——”

那是《NUNA》的开头！

他心里轻轻一跳。

但没有继续唱下去，更像是打趣似的，末了她看了看他，感慨道：“谁成想你就火了呢。”

“你不是对我会火很有信心吗？”

“没办法，没信心怎么办，当时公司缺人缺资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也许是这样的混合酒液太容易让人陷入微醺，她一不小心说出来心里话，转瞬间又意识到了什么，惊慌地捂住嘴。

姜也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这样子好像个小松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