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宋伯元穿戴整齐后还特意拎着昨日新买的苏梅花纱直身寻到浣洗房,对着房里的两位大娘先抱了个拳:“麻烦姑姑们帮我把这衣裳好好洗洗,等兆王开府我好穿去露脸。”
两位大娘忙迎上来,到了门口还推她出去,“诶哟,这么点儿小事,也劳烦公子跑这一趟,里头又暗又潮,公子在外头吩咐就是了。”
宋伯元乐乐呵呵的握住了大娘的手腕:“姑姑们止步,是我失察,我这就去叫小黑多带几盏地灯过来。”
等小黑真的带着地灯呼啦啦的摆了四个角后,大娘们羞愧非常的埋怨:“哪有浣洗房大白天还要点灯熬油的,公子这样倒让我们没法子踏实干活了。”
宋伯元继续笑笑:“那就重新习惯有灯火的日子,既入了我镇国公府,就没道理受苦的。”
等宋伯元风光霁月的出去,里头两位大娘对视看看,眼眶子纷纷兜不住那泪珠子,只看那眼泪噼里啪啦的往洗衣盆里掉。
小黑提了蛐蛐儿盒子,小步跟在宋伯元身后:“公子,这次赢了,咱们要什么?”
宋伯元仰起头想了想,“我听说卫衙内前几日刚寻了一犀角古琴,正好配初兰,就要那个。”
小黑笑着点了点手里的蛐蛐儿盒,“常胜,这次一定要赢啊。”
只是还未走到大门口,就被那位龙舟师傅拦住了。
“公子去哪儿?”
“兰熹坊。”宋伯元指向小黑手里的蛐蛐盒。
“不练鼓了吗?”
宋伯元与小黑大眼瞪小眼了一阵,最后两腮一鼓,挤出几个字。
“过几天的。”
龙舟师傅倒也没拦着,只是转了个身,身后露出一小姑娘的身影,身上的超大银饰很有特点。
“不练了?”小姑娘气鼓鼓的问。
宋伯元一拍脑门儿,“要不,小黑你帮我走一趟?赢了就要那古琴,输了,输了你先欠着。”
小黑刚应下,就被门口刚过来的肖赋按住了。
“别去了,缺人呢,这傻小子也得留下练。”小黑被钳制得动弹不得,还费心把那木头做的蛐蛐盒紧紧护在自己怀里。
刚还人影稀落的正门,突然四面八方的围了几层宋家护院儿,肖赋拽着小黑环视了一圈儿,又梗着脖子看向宋伯元。
宋伯元一见这架势,直接妥协:“那就不去了,松开小黑。”又对领头的护院说:“刘兄,我这儿没事,你们且散去吧。”
小黑在肖赋手里费劲儿抬头看她:“那初兰姑娘的琴怎么办?”
宋伯元略一思忱,“下次吧,托人给卫衙内捎个信,让他一定把琴给我留住了。”
肖赋狠翻了个白眼,这才松开了小黑。
护院们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之间,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就地散去。
小丫头拽宋伯元的袖子,大庭广众还略带稚气地问她:“你这个‘臭男人’,怎么如此不检点?”
宋伯元抬起食指指向自己,一脸不惑的问:“我?我怎么了?”
“你都是要娶亲的人了,怎么还去那种地方?”安乐鼓着小脸,气势汹汹的看向她。
一想到小姐要嫁给她,泄气的连龙舟都不想玩儿了。
肖赋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不由分说的暴力去抓宋伯元的手腕子,“赶紧走吧,别废话了。”
宋伯元特生气,被拉着走还不忘朝后头分辨:“我怎么就娶亲了?我甚至连个像样的婚约都没有。再者说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想嫁给我?”
安乐还欲上前说些什么,被肖赋一个摆手制止住了。
宋伯元眼神儿好,立刻挣了肖赋的桎梏问安乐:“你为何要听他的话?”
安乐抱臂朝她狠狠“哼”了一声,又故意抬起脚去踩宋伯元的:“你要听话,不然你死定了。”这是良善之言,希望宋伯元她能早日浪子回头,好在小姐手底下留得个全尸。
宋伯元一脸的纳闷儿,云里雾里的被这一帮子人架到了刚修好的龙舟边。
在宋伯元的认知里,几个人互相也不认识,就默契的上了船选好了位置。
肖赋站在船尾,像玩儿似的提着根儿桨看向船下的她:“我当舵手,那小丫头当头桨,你去一边儿练鼓去。”
宋伯元莫名其妙被安排,还想挣扎一下,怀里直接被龙舟师傅塞了两根儿超重的银条。
“四娘子连夜翻出来的,说是帮公子练习。”
宋伯元欲哭无泪的提着那两根儿银条问:“小叶?她去哪儿了?小黑,去寻四娘子过来。”
此刻的小黑正苦大仇深的看向肖赋,肖赋把死重的桨塞到小黑手里后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向宋伯元:“小黑没空。”
宋伯元拿了一会儿那银棍,就累得提不住。银棍儿头坠着往下,宋伯元只能将手臂搭在棍儿尾,弓着腰狼狈的看向肖赋。
这举动似是愉悦到他了,肖赋手拄在船舷上,一个倾身跳下了船。
他从宋伯元手里接了银棍儿,放在手里掂了掂,又把那银棍放回到宋伯元手里,“习惯就好了,一个‘大男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说出去让人笑话。”
宋伯元委屈,她不是大男人。
只是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嘟囔几句也就从了。
老师傅带她走到一张立在龙舟边的大鼓面前,那鼓是新漆,皮也是新绷的。宋伯元摸了摸那鼓面,转头问师傅:“这是什么皮?还挺紧。”又用旁边挂着的大鼓槌费力的敲了下鼓面,“咚”的一声,“声儿也好听。”
肖赋扫了那鼓一眼,没说话,手一摆,叫船上的众人下来。
“咱们把船弄到浪仙湖,今日就下水练。”
安乐下来时,趁无人在意偷着小声问肖赋:“哥,是不是嘉康的皮?我前几日听到小姐找人去扒他的墓了。”
肖赋斜斜的瞥了她一眼,推着把她送到船外面:“离远点儿,我们搬就行了。”
宋伯元看过来,“不用我帮忙吗?”
肖赋在小黑身后朝她摆手:“鼓打好点儿就算帮忙了。”
众人就这么分两边,将船放在肩膀上扛走了。
宋伯元回过头看向老师傅:“您是前朝干嘛的啊到底?怎么什么都会?”
老师傅笑笑,用手摸了摸那鼓面的纹理,就带宋伯元扎起了马步。等宋伯元姿势摆好了,老师傅把那两根银条郑重的放到宋伯元的手里,“拿好,这几日就练这个。”
从一大早呆到临近黄昏。
就连老太太都路过她四五趟,宋佰叶都没出现过。
上好的衣料被汗液打湿,过一阵儿起风,又把那布料子吹干,反反复复,让宋伯元难受的想直接撂挑子,只是每当老太太路过她的时候,那眼里的鼓励与欣慰又让她打消了那念头。
她自打出生起,就没为这镇国公府添上一分荣耀。活到了这份儿上,本该承认自己就是个废物,只是一旦被寄予了厚望,心里那点子不服输的火苗又轻易被重新燃起。
宋伯元不能参军也不能习文,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道理,一旦她作为宋家嫡子露头,就会失了圣人的荣宠。手里的银条越来越重,脑子里崩着的那根弦儿却还在苦苦支撑着,如果,如果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能让奶奶与阿娘姐姐们面上有光的话,她愿意拼命。
豆大的汗珠黏在恰到好处的下颌,她咬着牙,又提了提手上的银条。
老师傅去过茅房后慢悠悠地过来,闲适地坐在石凳上看向她:“国舅爷与我想象中的好像,分外不同。”
单薄的漂亮小少年穿着艳丽的衣裳,发丝被好好束在网巾里,头上那顶金并头莲瓣簪也像此刻的少年郎那样直直的崩着。风一吹过,少年身上的名贵料子一会儿鼓起来一会儿又瘪下去,那漂亮脸蛋儿上的汗液也就跟着直直坠下去,摔成两瓣儿洇进地砖里。
宋伯元费力撑起一边唇角,也不看他,只是嘴上小声问:“如何不一样?”
“你现在就像个,能吃苦的孩子。”老师傅说。
宋伯元紧绷着身体,她知道只要她泄出哪怕一分力,她都再也提不起那银条。
腿上像是灌了石料,胳膊也渐渐失去知觉。
一个扎着马步,一个坐在石凳上,在漂亮的晚霞下相顾无言。
直到出去划龙舟的人们从外面热热闹闹的进门来。
老太太亲自张罗了晚上的餐食,供半大小伙子们汲取能量。
她眯起的眼角全是岁月留下的风霜,又笑着亲自端了食盒过来,云淡风轻地问还在坚持着的宋伯元:“阿元,你想何时进食?”
老师傅意外的挑了下眉角,纨绔“孙子”不纨绔,上位老人也不溺爱,这明明一点儿也不像外头传言的镇国公府。
宋伯元累得睁不开眼,汗珠被眉骨隔开,顺着瘦削的脸侧流下。
她朝奶奶发声的方向轻摇了头,“您不用管我,我累了就会歇,饿了就会吃。”
老太太浑浊的眼里倒映的都是那料峭的宋家少年郎,仿佛透过宋伯元,又见到了年轻时就敢孤身闯敌营的宋鼎。
她把食盒里的碗递给老师傅,珍重的对他点了点头,“我家元哥儿淘气,辛苦师傅。”
远在景府的景黛此刻正在那高亭里无聊的刻章子。
有人小小声的上了石阶,“小姐,兆王来了。”言罢,王姑又亲手给景黛罩了件焦布衫子。
“请。”景黛自顾掖了衣领后说。
王姑又鸟悄的下了楼,这次上来的是两个人。
兆王一朝得势正意气风发,他手拄在白玉栏杆处,摘了头顶的帽兜,回过头来看向景黛:“先生还真是神机妙算,嘉康死了,净被我捡了漏。这几日,父皇日日躲着我,我还以为没戏了,没想到,最后竟真的给我磨出了亲王。”
景黛笑了笑,扔了手里还未刻成的章子,看回去。
三皇子宇文武盛,现在应该称为兆亲王了。他生得像静妃,皮肤白皙,眼睛狭长,穿着常服也会让人觉得阴鸷冰冷。
景黛不喜欢太阳光的,相反,她最喜欢宇文武盛这样的人。
越是有来有往,她越兴奋。
这样在背后下黑手的时候,也就不会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本王,”宇文武盛顿了一下,似是在习惯这个自称,随后继续道:“下月中旬出宫开府,先生赏个脸?”
作者有话要说:先生是敬语,不特指男人。
入v公告:正文刚刚开始,周三中午入v,万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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