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两人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一抹尴尬。
前日才见过的人今天再见就算了，还被人这样编排在一起，一时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所幸那些人谈论的目标已经换了人，这些人也真没顾忌，兴许是不知道这里说话周遭听得分明，该说不该说的都往外倒，但你要说真什么都说也不尽然，毕竟没往皇帝那些惹不起的人头上扯，说到底是心里有一杆秤，人都精着呢。
干站着不是事，禄安康先一步问：“你怎么在这？”
周凌今日也是一身男装武服，她朝旁边示意：“这是我的帐篷，听见动静出来瞧瞧。”
她说的动静是聊天的那些人，她出来看看声音到底是从哪传过来的，结果没想到听着听着还听到了自己身上。
没想到他们旁边是她，禄安康当时忙着搭营帐完全没在意周围。两人很清楚声音的来源，反正就是后面那一排里，但具体是哪一个还真不好凭空指。
这功夫那边的说话声停了，明显是听到了他们的，意识到了收敛了声音。
周凌觉得很没意思，看他要走下意识跟上，“她们那么说你你怎么不恼啊？”
禄安康能干的已经干完，他往马车的方向走，见周凌跟着也没制止，“恼啊，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再说我恼有什么用，她们说的都是事实。她们也说你了啊，你不也没恼。”
周凌闻言却切了一声，马车就在营帐对面，隔了一条路而已，禄安康往车辕上一坐，看见周凌朝他横起了腰间的刀。
禄安康看她：“什么意思？”
周凌拍了拍刀面，“意思就是刚才要不是你在，我非得让她们见识见识这把刀的厉害。”
“啊？”禄安康意外于她不是冲着他，但更多的意外是：“不至于吧，这里的都是有身份的，你做事还是不要冲动，虽然你们功勋高，昀都不比边疆，不是靠拳脚就能解决问题的，你今后还是小心，不要给你爹惹祸了吧。”
周凌眯了眯眼，禄安康还以为她要发怒，却见她再次切了一声把刀又挂回腰间。
“没意思，我父亲确实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以前我觉得昀都好想回来，真回来却发现了，这里还不如边疆自由快乐呢，这不行那也不行。”
先前与周凌没说过几句话，初看她时以为是个冷面郎君，后来知道了她女子的身份也以为是很少言笑的类型，此时真交流起来禄安康发现之前的感觉都是错的，或者说是表面的。实际上的她不仅不高冷，还比一般女子要洒脱肆意，可能是在外野惯了，与人说话时直来直去，与这样的人相处不累，更何况这也是难得的知道他身份还与他这般闲聊的。
不过她到底是女子，禄安康提醒自己注意距离，“你要不还是回营帐里休息会吧。”
“为什么？”
已经看到有帐篷里出来人张望看到他们，禄安康叹了口气：“少与我在一起，会坏了你的名声。”
周凌也瞧见了那些人，她有点嗤之以鼻：“背地里乱嚼舌根算什么好汉，有本事真刀真枪出来练练。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大好的男儿谁像你似的，涂脂抹粉就算了，真没点男儿气概了？要搁在以前，我准得把你丢营里使劲操练。”
她话说完禄安康便不再吱声，空气一安静，周凌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说，毕竟两人前两天还有过节，压根算不得熟悉，哪有人刚认识就这样下人家面子的。
觑着禄安康神色，虽然看不出来他生没生气，她还是问：“你生气了？我刚才的话是不是太重了？”
她赶忙澄清：“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啊，就是……额，实话实说。”
禄安康转头看向她，两人直勾勾看着彼此。
周凌惊讶发现禄安康那张胡子拉茬又涂着脂粉的脸上竟然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禄安康也因为对方过于明亮毫不闪躲的直白视线不得不率先挪开视线。
“我没生气，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周凌仍然盯着他的脸看得仔细：“那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你都那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劝你不听就随你了呗。”
“哦，这样啊。”周凌还在看他的脸，“我有个问题哈，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弄成这样？你很喜欢？”
还是头一次有人能把他看不自在的，自诩厚脸皮如禄安康，也不得不佩服周凌，可能就是心里不藏事才能如此坦荡吧，他不觉得她讨厌，反而对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格作风充满羡慕。
不过针对当下这个问题他还是迟疑了下，“怎么了？很丑吗？”
周凌看着他，不想再说出不好的话刺伤他，只郑重认真地点了点头。
同样的看法不久前也从娄姜那里得到过，禄安康内心还是有点小难过，他自己还真觉得有胡子挺好看的……
他叹了口气，“其实我是故意的，那些人说的你也听到了，我是太监和小倌的儿子，但那又怎么了？我父亲和爹都是很好的人，只因为他们的身份就说三道四的才不是东西。被他们收养是我的幸运，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我，他们给了我很多东西，如今我长大了，我也要像山一样扛起他们。旁人的嘴我管不着，随他们说呗，反正无论他们怎么说，我就是要他们看着，我是他们口中人的儿子，我过得很好。”
周凌听他说完，却给出了另外一种让他没想到的态度：“那我觉得你做得不太对。”
禄安康怔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讲？”
周凌一本正经地分析：“我觉得想为养育你的亲人争口气没错，但这和你把自己弄这么邋遢也没必要联系啊，你的家世身份不会改变，那把自己收拾干净利索也不会改变啊，最起码看你顺眼的人会更多吧。”
禄安康头一次哽住，是啊……他过去怎么没这么想？他只觉得别人不耻他的双亲，他就偏要顶着双亲的身份招摇过市，让那些看不惯的人眼疼，但真的有那么邋遢吗？？？他在别人眼里是这种样子？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本来不想说的还是说出了口，周凌心中暗暗责怪自己又没把住嘴门，看他没生气还听进去了，她也觉得这人是真不难相处。
他脸上虽然涂了脂粉，但大片青紫还是没完全盖住，她想了想问：“你下午也进场吗？”
禄安康还在思索着形象的问题闻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周凌这功夫回了趟营帐，她再过来的时候递给禄安康一把弓箭：“咱们两个也算不打不相识了，我周凌交你这个朋友，这把弓箭送给你，当做我之前打你的赔罪礼物。”
除了牧玥，第一次从他人那里得到礼物的禄安康下意识接过，他不会射箭，对这方面也没兴趣，可他仍然想要这个礼物。
看他接了周凌也十分开心：“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朋友了，下午加油哦，到时候比比看我们谁打得猎物多！”
禄安康怔怔看着她的笑脸，她长相英气，但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弯弯的，像极了两弯小月牙。
——
牧玥和娄姜回来时原本被牧霖叫过去的各家主事已经散去，营地里有人在走动。
她们刚到马车边同禄安康说了两句话，禄安康便提示后面来人了。
来的人目的明确，看清来人牧玥神色微变了变。
娄姜只见一华服女子由侍女扶着似乎在散步途中经过他们转而过来，那女子妍丽明媚，颜如皎月，是让人一见难忘的美人。
对方明显是朝着他来，娄姜悄悄看了眼牧玥，却见她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没有半点提示。
来人并不是先前见过的敏妃叶灵，但绝对是牧霖的四妃之一，这种情况下娄姜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让对方先开口。
对方未语先笑，她一笑让娄姜不禁想到了一句诗词——六宫粉黛无颜色。
无论是容貌、气质、笑容，眼前这人都有着极强的视觉冲击力，是一种很有攻击性的美。
而对方也仿佛知道他的窘境，先一步体贴开口：“牧玥妹妹你好，初次见面，我是你哥哥新封的妍妃。一直听陛下提起你，我早就想见你了，一直也没机会，今天才与你说上话。”
娄姜这下知道牧玥那番表现不是真心想给他出难题，因为按理来说他就是要一副陌生的表情，毕竟是初次见面。
可他还是把握不好以牧玥的性子要怎么叫她，干脆就只点了点头，“你好。”
牧玥在一旁直想扬天叹气，妍妃也呆了呆，看着娄姜面露奇怪。
“……听陛下讲妹妹你很活泼啊，怎么给我的感觉完全不是如此？”
娄姜还没回，牧玥先一步插进来解释：“是这样的妍妃娘娘，郡主她近日都不太舒服，稍微好转了点，精神还不大好，所以感觉有气无力的不像以前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