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柚竖指吐息。
身后的剑光动如棱镜,将来袭的赛手击溃出场,她抬眼看向仅剩的一人。
“阿阿阿秋道友。”还留在擂台上的是张熟面孔,靠着壕气的法宝苟到了底,此时才让她认出惶惶的本人,“好巧哦。”
是东安郡见过的曲逢年。
秋柚停住欲动的剑,想了想,礼貌询问:“能打吗?”
“不必不必。”曲小公子忙不迭摇头,“我才不想来打架呢,是我哥非给我报名,能留到现在就超棒了,我我我自己下去,阿秋道友你加油!”
他说着丢下报废的法宝,对裁判挥挥手获准许可,立马迫不及待地跳到场外,背影竟有那么几分欢脱,随即就被台下一只大手拎起,挣扎不得和那只手的主人对视。
“你小子还真是——”灰袍冷峻的青年藏身人群中,全程看完比赛中人的表现,正是他可怕的大哥曲回南,“超——棒——的。”
“嗷!”
曲逢年烩虾般痛苦蜷曲。
“十二台,擂主,定。”
裁判摇铃宣布这场混斗结束。
秋柚从台下那幕回过眼,友情点了根蜡,收剑正要下台,一道人影就海燕般扑上来。
“好厉害呀。”黑发银眸的少女挽住了她,探头时文静地抿嘴而笑,流苏的珍珠贝壳响得清脆,“但好几回也很惊险呢,有没有伤到了哪儿?”
一系列动作在这些日子里驾轻就熟。
秋柚:……
她静静把刚点的蜡转向自己。
一对一随机匹配的初赛过后,留下的选手被分为十二组,在一台到十二台上展开混斗,再择出十二名擂主进行论剑,今天正是她所在的最后一场。
本来全程都该很顺利。
本来——
“我让你为难了吗?”
明灵怡在耳边轻声说。
秋柚被触动心事似的撤开身。
“不是的。”她匆促补救不妥,准备粉饰过去,违心的话却说不出,只能垂眼看地面,余光里走过一双双鞋,“是我不好,你这样,让我非常不安。”
“为什么呢?”
对方居然还要问下去。
我哪知道啊!
秋柚在心里无声呐喊。
自从那晚奇怪的对白过后,明灵怡的作风就变得更奇怪,如果世上有好感条存在,这人的妥妥对她拉满。
十分特意。
“因为无缘无故。”她说出一个相近的理由,先是声如蚊呐,然后抬头,也抬高了些声音,压力比宗门的山还大,温和而平静地解释,“无缘无故而来的东西,我想不明白,就不会,也不敢去看,抱歉。”
鞘中剑越抱越紧。
会不会讲得太正式了?
她不平静地想。
明灵怡安静听她说完,敛下灵动的眸子,若有所思。秋柚以为没说好话,不禁冷静下来,愧意复而涌现,毕竟自己才是篡改者,原先的角色因此生变,本就情非得已,再令其分担困扰,行为未免太过分,完了完了,肯定做得有失分寸,明明这个人本身那么好。
她越想越想不开,良心倍受谴责,正试图软化态度重来,却见对方捧手掩口,扑哧地笑出声:“好可爱。”
秋柚抓剑的手滑了下。
拜托认真一点。
“但有缘故。”明灵怡放下手说,无由笃定,无由让人安宁,“真相不理解它的存在,但它存在,谎言不理解它的存在,但它存在,也许世上有一种存在,是因你而在。”
“你是说你?”
秋柚仿佛感受到直球。
“我不理解这份感情的源头,但我想,那比贝壳里的珍珠还明亮。”
明灵怡的视线掠过她的手腕,到那条手绳的贝壳上时,略略停留,又不经意般移走,她侧头望向如梦似幻的天空,“就像人们各有各的贪婪,会因为自身以外的事物,不顾一切投入这个世界,我是因为喜欢着你,才让我觉得满足的,正因如此,是我很自私。”
秋柚感觉cpu有点坏掉,太会说了,防不住,根本招架不住,只能抓住仅有的破绽,突来的好感非其本意,沉迷虚幻要不得,想到这点,她有了果不其然的放松:“假的就是假的。”
“浮世亦如梦。”明灵怡不认同地摇头,她仍有她的坚持,“我乐在其中,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
秋柚突然清楚地想通。
“原来你不懂。”她闭目扶额长叹,收剑在腰,睁眼上前抬手,犹豫了下,脑中过了遍可能的对话,这才把对方的手拉住,“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明灵怡终于反过来怔住。
“你那么漂亮,人又好,又对我好,喜欢你在所难免吧。”秋柚说心里话便说得很顺,“喜欢是很简单的事,但仅此而已,就像水上的浮萍,风一吹,错过就够了,不然徒增烦恼,而你想借用的那种轨迹,不是相互牵扯,就是水中沉没,如果彼此的心不相关,那么,你的快乐的确只属于你,更何况我不可能回应虚幻。”
“原来你也不懂啊。”
明灵怡还是那么温柔而安定,只是仿佛被触及难言处,明烁的眸光下黯然了色彩,“我好像突然很难过。”
秋柚:……别别别哭啊!
“是的,我其实不懂,你不用理会,我想的很片面,一家之言,理论见识都有限。”她干笑退后连连摆手,“但有的事绝对恕难从命。”
“你会喜欢谁呢?”
明灵怡握合起空掉的手。
“这个,有很多,一时说不上来。”秋柚一下子想到非常多的人,“总之没什么讨厌的吧。”
“你明知我问的是哪种。”明灵怡负手喟叹,“罢了,我也不愿知道,你不觉得奇怪吗,蔺道长方才又有要务,推脱不得,不能观尽你的赛事,但你那位师兄,怎么也会不见人影?”
秋柚倒不觉得有什么,寒静梧的行踪本就无常,平时见不到人才正常:“在忙吧。”
“答错了。”明灵怡淘气地眨眼,“前日他得胜擂主后,我找上了他,交予他两个选择,一是在筑基段和你对上,二是将他分至金丹段,他当真选了后者,此刻正在那方的擂台。”
存在感这么低也能拉到仇恨?
秋柚扫清先前所有愧疚,拔出一截剑,竭力克制地按回去,一字一顿:“他才筑基。”
“我不能让他去鲛墟,让你生气了,抱歉。”明灵怡唯独于此事无所动容,“我给了他伪装金丹的法器,足以掩人耳目,化神期也不例外,反正他已筑基圆满,对外便言临时突破转段,他聪明的话,就该主动弃权,总不可能赢到金丹段的前三。——嗯?你笑什么?”
“谢谢你这句话。”秋柚只是皮笑肉不笑,收下反派行为的祝福,“稳了。”
…
“我不过处理一晌伤重的弟子。”蔺如清目瞪口呆地望着场上,“寒师弟怎么便如此有长进。”
金丹段收场的擂台上,战况拉锯得极长,究其原因,是本该毫无悬念夺得擂主的林罔叶,竟与一名初入金丹的小修士鏖战,而隔壁筑基段的赛事已结束多时。
“机缘不可说。”秋柚面无表情盯紧了擂台,“三师姐,你觉得他能赢吗?”
和明灵怡不欢而散后,她就赶往金丹段的赛场,还碰到了半路寻来的师姐。来之前放话放得无畏,但临到场时,她仍是想找人一起确认。
“我在看。”蔺如清于此十分上心,取出了两只望远镜,顺手分给她一只,“气纵有藏,然力居下,计姑不露,惜技莫及,啧,有赢头,不多。”
“这还有赢头,一个境界高深,一个初窥法门,那小子干拖到现在,我看是无计可施。”红衣姑娘在旁边的席位里嗤声,“硬撑罢了。”
“道友你这见识。”蔺如清放下望远镜,支着肘抚下颌,“还是别妄加评判为好。”
“道友倒是高见。”红衣姑娘分寸不让,“不切实际痴心妄想。”
秋柚默默远离暗生的战场,调好二师兄改装的望远镜,聚焦在了争论的话题中心。
林罔叶并不如表面轻松。
还留在场上的对手压根不交手,他的修为的确落了下乘,但精于器与阵之道,也许是器修或阵修,布置着满场的陷阱,将她阻挠于其中,自己却置身牢固的壳外,同傅离朱的暗器般难缠。
素裳的女子动念沉心,一剑劈落到底,困缚的阵光又化为碎片,但以极快的速度重组起来,分明不过是短平快的小技俩,却在摧毁重组过后,一次比一次更为难解,其后恐有复杂的算法核心支撑。
林罔叶立定拄剑,升起防御的屏障,倾听阵盘的变动,对照起过往的所学,不对,不对,有的很像,但仍不对,莫非他改造了什么,那该如何才对,她不禁心烦意乱,忽然又静下杂绪。
「这是耳朵,用来听。」
「听只是听,听话,不是顺从。」
「我自己会思索,你也是,不必按我的来。」
那位尊者的寥寥几句如在耳畔,在无念剑冢素白如月色的沙里,那道一点墨痕晕染出似的身影。
是了。
不对又如何。
直面当斩的正是不对。
林罔叶闭眼捕捉风的流向,那个人,那个人,他在,对,找到了,她看到了一个冲破的方位。
一袭素裳静伫如一片雪,霎时刺出为雪亮的匕,在这次摧毁的过程中,找到了幕后操控的黑手。
“铮。”
剑光相交。
林罔叶清冷的神色微动,因为那柄承接住的剑,还有剑后微笑的蓝衣少年,猛地意识到此时才真正交手。
不,不是器修,不是阵修,这个人,是一名剑修。
“恭候多时。”
就在她欲要放开剑招时,却听见对方意味不明的一句,她本能后退想避开陷阱,忽觉脚跟踏入悬起的空落,这才发现两人的位置已经交换,这人之前立足于擂台的边缘,趁她分心不备引动备好的阵法。
林罔叶险而又险地点足,前倾了快出场的身形,但心知已来不及,这番调整重心下,足够对方拽住她握剑的手,仿佛在彬彬有礼地搭救,而另一边的剑正对准她的命门。
接二连三的障眼法过后,最险恶的意图总算显露,但这场比赛已宣告结束。
是剑修,但也可以是,呼,总归是缪断了。
“你赢了。”林罔叶收剑甩开手,点头承认后,果决跳到了场外,“我并未自己想好。”
“得罪了。”寒静梧善良地拱手,“巧胜。”
仿佛之前奸诈的套路,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和他没有一丁点干系,不过是个守规守距的纯洁后辈。
林罔叶再点点头,扭头就走,心道尊者所言极是,世道人心果然叵测。
“胜之不武。”红衣姑娘听裁判摇铃,气得拍腿而起,“有本事堂堂正正,本事不足,都不动武,打的什么架。”
“你这暗器,是傅离朱。”蔺如清敏锐地瞄到几寸锋利,“说这话不合适吧。”
“你还不是我呢,却可以指点我,我纵是喜欢用暗器,如何说不得不磊落。”
傅离朱扣紧衣袖的缝隙,扭动手腕后大义凛然地叉腰,“正派名门就是歪理多,哼,本以为能和林罔叶过招,扫兴。”
她气冲冲地走了。
“这等人物晋级前十二,若是和寒师弟对上,恐怕大大的不妙。”蔺如清在原地收回望远镜,“你说是吧,小师妹?诶,小师妹!”
旁边的座位已然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