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芳向来刀子嘴豆腐心,乔雪眼睛肿得像核桃,在赵家受了这么多屈辱她没哭,可看见亲妈,她眼泪止不住,在亲爹坟前磕了两个头,乔雪后悔莫及。
乔家院子前两年才翻修过,比以前亮堂不少,砖瓦都换了遍。
乔雪脚刚踏进堂屋,就听见嫂子赵春的声音,“不是我说,以前年纪小,想怎么折腾都算了,现在都嫁人了,怎么离婚还要拖累娘家人?”
“你知道什么。”
亲哥乔夏呵斥,“那姓赵的太过分,在我们乔家人头上拉屎拉尿,这都不管,以后得了?”
赵春还欲开口,瞥见门口的乔雪,收敛神色,撇了撇嘴。
大表哥王大明已经带着舅舅先回去了,那边说好了,等会全家过去吃饭。
后进来的王桂芳率先道,“小雪受欺负,离婚是肯定的,我和她说好了,以后她不在村里待着,也不麻烦你们,免得人家说闲话,我懒得听。”
“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春佯装不懂,“听说,赵诚家给她两千块抚养费,她一个女人,离了婚不在娘家待着,能去哪儿?”
她是赵家远房亲戚,当初想着亲上加亲才娶回来。这么多年,小姑子不在跟前晃悠,倒也没出过什么事,顶多碎嘴两句。
如今离了婚,倒是要拿乔了。
“你都说了是抚养费,你还想肖想不成?你大舅说了,你小舅那边人脉广,在省城找个工作也能糊口,她带两个孩子,在乡下吃喝你负责?”
王桂芳没什么好脸色,乔雪一颗心怦怦跳,她完全没想到,母亲连后路都给她想好了。
要知道,他们和小舅一家,已经断交多年。
“妈,你可真偏心啊!”
赵春一下炸毛,从椅子上跳起来,“这么多年,我和乔夏在家伺候你和奶奶,没说啥二话,这是咱们该的,她作为闺女,嫁出去这么久,一根针没拿回来过,这是事实吧?!”
她长着一张方脸,说话时本来就显凶,这气势抬高,更像是要打架,“凭什么现在离婚了,就眼巴巴去城里找小舅要工作了?!之前咱们乔夏的工农大学生名额,可是让给赵诚了的!”
“赵春!”
乔夏一把拽住妻子,手足无措,老实的他不知如何插手这家里女人间的争执。
“你放开我!”
赵春心有不甘,指着乔雪鼻子骂,“你离婚不待家里也行,去哪儿我们管不着,那两千块我们也不要半分,但是,小舅那边的工作,你不准要!”
“反了天还!”
王桂芳冷脸骂道,“工作还是没影的事,你不让她去,你去?你养活她那两个崽子?!”
提到两个小孩,赵春一下哑了火,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抹眼泪,扯着嗓子嚎,“我嫁进来没享过一天福,当初为了给她添嫁妆,家里钱都花光了,修房子她没出半分,两个侄儿这么多年没吃过她买的半颗糖,凭啥好处都给闺女,儿子媳妇不是人?”
越说越伤心,眼泪跟珍珠似的往下掉。
乔雪憋着一口气。
她知道,这个嫂子跟她妈一样,都是嘴上硬,也不见得是真想落井下石,只是害怕吃亏。
上辈子她最难时,还是这个嫂子来照顾的,帮她里里外外打理,劝她不要过度伤心。
这么多年,她也确实只顾着婆家那点屁事儿,娘家这边,是完全没顾上。
见王桂芳要发火,乔雪一把拦住,“妈,我也没想要小舅帮我找工作,我准备去省城做点小生意,虽然辛苦点,但好过待在乡下,我手里有本钱,用不着谁接济。”
“说得好听。”
赵春低声嘟囔,“你一个女人,带俩孩子,什么生意那么好做?到时候赔得本儿都不剩,我看你怎么办!”
“行了!”
王桂芳性子暴躁,见不得小辈在面前撒泼,“你要是真想好了,自个儿做去,别给我们说,我们也就这点本事,帮不了你,以后你自求多福吧!”
乔夏急了,“妈,小雪一个人在省城做生意,哪有时间带俩孩子?不如把元宝元秀放家里——”
他话没说完,被赵春狠狠揪了一下大腿,疼得他呲牙咧嘴。
“孩子我自己带。”
乔雪嗓子发哑,下定了大决心,“日子总是要自己过的,哥,你们能帮我一时,帮不了我一辈子,我不是争强好胜,等我在省城安定了,给你们来信。”
见她煞有其事,说得跟真的似的,赵春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她和乔夏两人地里吭哧苦干,日子才刚好过一点,怎么可能去帮衬这个小姑子?
晚上,一家人聚在大舅王友良家中。
王友良当年和妹妹一同下乡,娶了村长的女儿,再没回去过,大儿子在县城上班,二儿子在公社当干事,日子好过,只有一个女儿王小燕还在读初中。
两个孩子趴地上和王小燕玩蚂蚁,瞧见乔雪身影,扑上来就叫妈。
两小家伙穿着她那天买的新衣服,洗得新崭崭,脸蛋干干净净,大黄狗见着她就叫,王友良一脚踢过去,端着碗道,“快进去,你舅妈包了南瓜角,好吃得很。”
乔雪应声,带着孩子洗手,大表哥二表哥都在,二表嫂美娟见着她就眼圈红红,把她拉到屋里,“你受罪了,早知他是那个德性,该早点离婚的。”
俩孩子不知道离婚这事儿,眼巴巴看着亲娘,乔雪苦笑了声,“谁说不是。”
只恨她用了两辈子,才认清这个现实。
人多,一桌子不够坐,舅妈张红华把小孩儿叫在一桌,让他们坐小板凳吃,两大盆南瓜角,煮的是白米粥,炒了泡豇豆和辣子回锅肉,两个小孩儿跟着哥哥姐姐吃得开心,一人吃了两个角角就去疯了。
南瓜角是用嫩南瓜馅儿做的柳叶包,前段时间出南瓜,根本吃不过来,光蒸着也吃伤了,但切成南瓜丝,混着腊油一起包,有油水,小孩儿们抢着吃。
乔雪怕他们跑远,美娟拉着她,“没事,小燕看着呢。”
饭桌上没聊离婚这事,乔家那边亲戚自乔父死后,来往也少了许多,不怎么亲热。天黑下来,舅妈张红华把灯点亮,麻利收拾了桌子,烧了壶茶让他们喝。
王友良点了根烟,皱巴巴的脸满是愁容,“闺女,你妈说你要去省城做生意,你一个女子我不放心,你妈脱不开身,要照顾你奶,你哥手底下两个孩儿要管顾,要是你放心,把孩子放我这住着,要是你不忍心落着孩子,我叫你舅妈去省城帮你几天。”
他身为家族的大家长,一贯是以家族的利益出发。
乔雪这事儿既已出来,他就不会袖手旁观。
乔雪哪里好意思,“我这还没定下,舅妈帮着我,我这……”
风餐露宿的,哪里又方便。毕竟张红华也五十多岁的人了。
“就这么办,你美娟嫂子能带孩子,地里的活儿你舅也能干,再说了,小燕大姑娘了,放学放假也能帮衬。”
张红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你一个人带孩子做生意多难?等你一切上路,我再回来,再说,你一个人在外做生意,我们一家子也不放心,谁知道省城什么样?我跟着,也踏实点。”
孤木难撑,没人帮忙确实难熬,特别是乔雪准备去省城摆一个月的摊位再说,总不能让俩孩子跟着她摆摊。
盛情难却,这一份情她是牢记心中了,只能红着眼睛,“那我就谢谢舅舅舅妈了。”
赵春撇嘴,扯了扯乔夏袖子,终于不怕这小姑子拖累娘家。
乔雪晚上带俩孩子回乔家睡,睡的是西屋的阁楼,这间房下面原是放粮食和老式打米机的,现在堆满了南瓜和米糠,上面搭着一个木梯,走几步上去就是两架木床。
以前乔雪就睡这屋,现在这屋归大侄子和小侄子住。她一来,俩侄子去挤爹妈和奶奶,乔雪让孩子洗了脚,把床铺好,屋子里灯光很暗,灯泡边上围着蛾子,她一躺下就拉了灯,免得嫂子计较这点电费。
元宝元秀一左一右挨着她,俩小孩儿玩累了,元秀趴在她怀里呼呼睡觉,被子泛着淡淡的霉味和潮味,乔雪睡不着,听着孩子鼻息总觉得跟做梦似的,静默中,元宝开口,“妈妈,小姨说你和爸爸离婚了,离婚是什么意思?”
乔雪心头一惊。
小姨就是王小燕,毕竟才读初中,说漏嘴也可能。
“离婚,就是我们和你爸爸奶奶以后,都不在一起住,你们会一直跟着妈妈,元宝……”
乔雪心里堵得慌。
她知道,对于孩子来说,父母离婚这件事,可能不是太容易接受。
没想到,元宝轻呼,“那太好了!”
乔雪:“呃……?”
元宝软乎乎的小手伸过来抱着她,“奶奶只会骂你,还不给妹妹吃肉,她是个坏奶奶,我早就不喜欢她了。”
乔雪着实有些惊讶。
还以为这孩子会伤心。
“爸爸也不好,村里的小孩都说我们是没爹的孩子,他从来都没陪过我们。”
元宝小手轻轻拍着乔雪,似在安慰,“妈妈,等你以后有钱了,就给我们换个爸爸吧,换一个会保护你,对你好的爸爸。”
听着孩子天真无邪的话语,乔雪鼻子又酸了,她忍不住笑,“傻孩子,爸爸哪有那么容易换的。”
“不换也没事,我是男子汉,我会保护你和妹妹,不让你们受欺负。”
元宝勾了勾她的手指,放低了声音,“妈妈,这件事我们要先保密哦,妹妹还小,等她懂事一点我们再告诉她吧!”
乔雪忍不住笑出声。
重生以来,这一刻,是她最幸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