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承圩对自己没睡一会儿就被打醒这件事儿没有生出不满的情绪，他挎着那个粉白包，拉着何邢就要往破亭子旁边的破庙里走。

态度自然，就好像他的后脑勺一点儿都不痛。

何邢一边跟于承圩往前走，一边低头去闻自己的胳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何邢感觉自己现在闻起来就跟刚用花露水泡过澡一样。

系统很清楚这任宿主跟它之前绑定的宿主不一样，所以它这会儿不仅不敢笑，还把自己的体型都给缩小了，生怕宿主看见它。

何邢不会读心，所以他还是转头看了系统一眼。

这一眼让系统直接回忆起了第一次见面就被骂了一顿还被当成沙包扔的恐惧，它自以为小声地嘀咕：【我怎么知道宿主的反应会这么大……】

【反驳的很好。】何邢在于承圩没注意的时候斜了系统一眼，【不过下次不要再反驳了。】

他本来都快忘了那件事儿，托系统这一点儿都不小声的嘀咕，他又想起来了。

破庙跟外面的破亭子一样，柱子掉漆不说，抬头的时候甚至能看见一碧如洗的天空－－因为上面的瓦片已经没了一大半。

何邢出去旅行的时候看见这种破庙都会远远避开。

一是他没那么强烈的好奇心，二是因为他总觉得这种没什么人去的庙里灰尘很多。

但于承圩不一样，于承圩第一次不用听别人用标准的可以去当主持人的普通话跟他们讲解，所以现在看什么东西都只会觉得新奇。

这会儿于承圩正在用新奇的眼神打量墙上的壁画。

墙上的壁画跟庙里的柱子一样，很多都缺了一大半，没有丝毫美感。

但于承圩偏偏就是看的津津有味，还转头去看在走到门口、就把他的手拍掉然后站在那个位置不动了的何邢。

“你来看看这个，何邢！”于承圩指着壁画，模样有点儿兴奋，“似乎是飞天！”

何邢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着的那个小行李箱，又看了看还在假装自己不存在的系统，在心里对它说：【守着。】

系统这次依然敢怒不敢言，再次坐上了何邢的行李箱。

何邢跟于承圩站在了一条平行线上。

他看着墙上的壁画，没有说话。

大概是这座破庙已经没有人负责看管的原因，壁画的颜色很淡，得凑近了仔细看才能看清画的是什么。

何邢对壁画这种东西不太了解，但至少能通过人物的服饰和神态猜到这些人物是做什么的。

……比如这个裹着青色彩带往上飘的人，一看就是神仙。

比如右下角那个在锅里……等会儿，为什么在锅里？

何邢把视线重新转回去，看见了一个泡在锅里有着黑色尖耳朵的人。

在确定这玩意儿很明显跟‘飞天’没什么关系后，见于承圩还在旁边一个劲儿看那些裹着彩带的人，何邢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刚掏出手机的于承圩立马转头看向他：“你要口罩吗？”

何邢没有回答，他只是指着那个在锅里泡着的人，笑着去问旁边的于承圩：“你觉得这个也是飞天吗？”

于承圩看着何邢，没有说话。

这是他俩‘分手’之后，何邢第一次再次对他用到这种亲昵的语气。

人的固有认知其实很难被外界轻易影响。

所以就像于承圩在年少的时候就被动接受了他父母对他发出的‘要做事儿就一定要做完才离开’的命令那样。在成人后，于承圩又被动接受了自己和一个压根没见过几面的女性相亲的要求。

——只是这次似乎和那次不太一样。

于承圩总觉得如果完全隐瞒何邢会发生不好的事儿，所以他对何邢撒谎说自己被父母要求去相亲，但是自己已经拒绝了。

真假参半的谎言很难被人发现问题，所以何邢在最开始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直到那个让于承做好相亲准备的短信出现，何邢选择离开，他才慢半拍的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儿。

但于承圩当时也不过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错误’是到了什么程度。

直到再次听见何邢用这种亲昵的语气跟他说话，于承圩才总算意识到自己因为那个所谓的‘善意的谎言’错过了什么。

他当时明明可以直接把自己的纠结告诉何邢，他也完全可以跟何邢说自己正在因为相亲的事儿而感到烦恼。

以何邢看似暴躁实则护短的性格，不可能在知道这件事儿后放他一个人面对。

系统盯着缓缓升到了37%的改造度，又转头去看自家的宿主——他现在还没意识到不对劲。

它决定这次就不要提醒宿主了。

－－毕竟人的固有认知确实很难被外界轻易影响。

“确实，这个好像跟飞天没什么关系，而且这个……看着好像是油锅？”于承圩在何邢反应过来之前就先指着那处壁画，“这个在里面泡着的人长得尖嘴猴腮，后面还有半截翅膀，所以可能是指的恶魔？”

他很好的藏住了自己眼睛里的动摇和难过，

“这边是飞天，”何邢觉得这壁画看着有点儿割裂，他取出手机，对着壁画拍了张照，“但另一边居然是下油锅的恶魔？”

可惜的是这个庙看上去荒了挺久，也没什么人能给他们介绍这个壁画到底是讲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说不定是指的选择呢？”于承圩忽然说了一句，“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什么的。”

何邢没对于承圩这句应该是七老八十的人才会说的话发表什么意见，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现在要走吗？”

他是有点儿好奇这个壁画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介于现在也没有专业人士能解答他的疑惑，他直接把那点儿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好奇心给掐死了。

他干这种事儿干的很得心应手。

已经查到了这壁画意思的系统决定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先拍个照。”于承圩忽然说。

“行，你拍吧。”何邢转身就往门口的行李箱走，这庙里有很多灰尘，他也确实快要待不下去了。

但很快，于承圩的声音就从身后传了过来：“……何邢，我的意思是我想给你拍个照。”

何邢转过身来。

破庙的头顶本来就有一多半是秃的，太阳这会儿刚好从云里挤出来，是以阳光洒在了何邢的侧脸上。

他的长相本来就很优越，这束光照的他就像是不小心误入这里的人……总之不像是原本就身处在这个时代的人。

“怎么，你不知道我不喜欢拍照吗？”跟优越的长相成正比的是何邢这会儿快要烂到地心的语气，“还是我这一路上的言行让你产生了什么不必要的期待？”

好不容易升上去的改造度又一次面临掉下去的危机，系统一边紧张一边庆幸自己现在和‘战场’的距离够远，不会被殃及。

系统很清楚何邢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之前于承圩拒绝合照的借口是‘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再加上宿主本来就不愿意和于承圩复合，这会儿语气冲也很正常。

……但是你一定不要相信他的这句话啊！系统在心里对着宿主的前任大声叭叭。他可喜欢拍照了，他还特地研究过角度跟构图！

“我知道你不喜欢拍照，”于承圩并不知道旁边有个他看不见的系统在心里为他鼓气，他只是看着何邢，然后说，“但我记得你之前说一开始就直说不会让你觉得烦躁，被你发现后才直说才会让你觉得烦躁。”

“所以我还是想问一下。”于承圩说。

何邢没有说话，他在思考。

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应该是生气的，因为这一路走过来，于承圩已经用自己说过的话堵过自己很多次了，再怎么好的脾气也该生气了。

但他现在只觉得好笑，压根没有多少生气的情绪。

要问他为什么会觉得好笑，大概是因为于承圩现在肉眼可见的紧张——就好像他如果不同意的话，于承圩就会选择一头撞死在旁边掉漆的柱子上一样。

何邢很清楚于承圩非要跟着自己一块儿旅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不打算和于承圩复合，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对方同行的请求，他就不会总是想着拉开两人的距离，就好像他怕了于承圩似的。

“……好吧，你想怎么拍？”所以何邢问。

于承圩眨了眨眼，何邢的这个听上去像是同意的问句让他整个人都愣了三秒。

三秒过后，于承圩总算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幻想，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啊行，你等我……等我看看什么角度比较好。”

何邢应下了。

于承圩知道自己的拍照技术不行，所以他现在有点儿紧张。

能读到他心声的系统默默飞过来，想看看这个所谓的‘拍照技术不行’是什么情况。

在看见于承圩拍好的第一张照片后，系统震惊了：怎么说呢，它已经很少见到这种明明模特的长相和身材都不错，但却直接拍的对方矮了一个头的摄影师了！

【你到底会不会拍照啊，】系统大声说，【你拍的什么玩意儿！你怎么能把一个人参拍成了萝卜！】

于承圩看了一眼自己扶着手机的手，总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是被空气给打了一下。

……应该是错觉吧？

他看了看自己手机上的那张照片，默默地点下了删除。

于承圩很清楚自己的拍照技术有多糟糕：他只要一试图认真拍照，就必定会把模特拍的不像模特本人。

就好像明明按照菜谱做菜，但做出来的菜完完全全就是垃圾的人一样，于承圩属于那种看了几本摄影书都救不回来的人。

他一直不想跟何邢合照也有这个原因在——两个人明明都长得挺好看，但拍出来就跟那什么似的，谁能接受这种事儿啊？

何邢看着这会儿手都开始抖的于承圩跟他旁边恨铁不成钢的系统，指点说：“点开九宫格，调整你的角度，确保我在右边竖着的三个格子里。”

他本来是不打算提醒于承圩的，实在是旁边系统的表情太那什么了——左眼写着‘你到底会不会’，右眼写着‘拍照！’

有一种精神似乎就要崩溃的美。

哪怕是何邢这种不排斥看系统吃瘪的人，都觉得系统看着有点儿可怜了。

于承圩看了何邢一眼，想说点儿什么，又没说，只按照他交代的那样做了。

何邢抱着胳膊，抬起头，言简意赅：“现在蹲下来。”

于承圩单膝跪了下来，把手机对准了何邢。

这次还没等何邢提醒，他就自觉开始往后退，直到退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

何邢在心里算了一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会让照片呈现出什么效果，他想了想说：“现在我数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你再拍，知道了吗？”

“嗯！”于承圩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

于承圩深呼吸了一口气，忽然开始觉得有点儿紧张。

“二。”

于承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三。”

‘咔擦’一声响，照片定格在何邢闭眼转头的那个瞬间。

从构图来说，何邢的位置刚好在飞天和油锅的中间。从拍摄的角度来说，于承圩往后退的距离刚刚好。从模特的神情来说，何邢把那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感把握的非常好。

综合评价，这是一张甚至可以直接拿去参赛的照片。

“我可以保存这张照片吗？”于承圩问何邢，他还是第一次拍出这种照片——虽然这是何邢指点过的原因。

“随便你。”何邢提起了一直被放在庙门口的行李箱。

“那我可以把你这张照片设成屏保吗？”于承圩继续问着。

“……也随便你。”何邢一边说一边提着行李箱往外走。

反正被发现后要负责解释的那个人也不是他。

“……那我可以设成头像吗？”于承圩继续问着。

何邢转头看了于承圩一眼，语气疑惑：“头像？”

“就是社交软件的头像。”于承圩说了一句废话，就好像他不清楚何邢真正困惑的点儿是什么一样。

“这个还是别了吧？不然到时候你的家里人会怎么想你……”何邢说到这儿的时候刻意顿了顿，然后他转头看着于承圩，露出了一个微笑，“一个不正常的神经病？”

－－操。

于承圩感觉自己被回旋镖扎了个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