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元没敢问栾野那个笑的意思是什么，但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所以他很果断地把整件事儿都倒给了栾野。
包括学校那些变本加厉的声音跟视线，包括那个他只恨当时没多给几拳的男生，包括小卖部老板给他递过来的那支棒棒糖，同样也包括了本来打算接他去吃火锅结果心情被自己的坦白给直接影响了的老爸老妈。
老爸跟老妈没有打他，只是带他回了家，然后关上门，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就算只是听着，栾野都有点儿紧张了。
虽然他之前已经跟老爸老妈出过柜了，但是在听到郜元说起关于自己出柜的经历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紧张——可能大多数同性恋，在听到‘向家人出柜’这件事儿的时候，都会觉得恐慌和紧张。
“我说了怎么回事儿，他们说我现在年龄还小，可能是还不能确定我对你的感情到底是爱情还是友情。”郜元顿了顿，这才继续说下去，“然后我有点儿生气，就说……”
‘我说了！’郜元现在是真有点儿无语了，他想过无数老爸老妈在知道这件事儿后的反应，但唯独没想过他俩会选择直接否定自己的想法，‘我就是个同性恋！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个同性恋，我只是一直没敢说出来而已！’
‘你是疯了吗！？’老爸也吼了一声，‘你小时候对这事儿能有什么概念！？你怎么能分清楚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因为我——’郜元及时刹住了话头，看着老爸跟老妈。
就算他再平时怎么大大咧咧，他也不好意思跟爸妈说自己是在看片后意识到的这件事儿。
‘总之我很确定，我就是个同性恋。’郜元叹了口气，‘而且我现在已经成年了，我不是小孩儿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是一时图新鲜，我想的很清楚。’
‘所以你之前忽然说什么自己想学做菜，也是因为想给你男朋友做吗？’一直没说话的老妈说了一句，‘……你是真的疯了吗？’
郜元看向了她，老妈看着他，眼睛已经有些红了。
郜元忽然觉得挺不是滋味的：他并不想让老爸老妈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他是个同性恋的事情，他原本设想的情况不是这样的。但就因为那个人的那一嘴，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地步。
“然后我们说第二天好好聊聊。”郜元继续跟栾野说着，“但是他们第二天就跟我说让我好好想想，让我快点儿跟你分手，然后立马去找个女朋友。”
栾野叹了口气：因为郜元的态度有软化的迹象，所以他们才会这样说。
“不过我当然拒绝了！”郜元被栾野的叹气吓得一个激灵，立马握住了他的手，“我关上门回自己卧室，然后就接到你的电话了，我觉得我们特别心有灵犀。”
“你脸上的伤……”栾野没因为那个‘心有灵犀’而觉得开心，听到这儿，心里反而一跳，“不会就是因为……”
“这个啊……我说我要出门，我现在就要回学校。”郜元说到这儿轻轻笑了一下，“他们不让，我爸想拦着我，但是我最后还是出来了。”
“你不觉得这条疤还挺酷的吗？”郜元看着栾野，指了指自己眉间的那道疤，“跟我帅气的脸特别配，对吧？”
郜元剃寸头，不止是因为图洗起来方便，更是因为他的颜值撑得住。
他眉眼本来就很锋利，鼻梁又高，所以右边眉间那道疤确实也让他显得更加帅气了。
栾野知道郜元说这些是想让自己的心情不要那么压抑，他也很想给面子的说是，然后再笑出声。但他最后只是动了动嘴角，没有成功笑出来。
——他比谁都清楚家人的刀子会捅的比其他人更深，这会儿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总之，我现在已经出柜了。”郜元握着他的手，“你以后不能跟我突然提分手了，就是单方面分手也不行。”
“嗯。”栾野应了一声。
论坛的那件事情过去，郜元跟他的距离也在慢慢拉近，他也变得相信郜元这次是真的打算陪他一块儿了。怎么可能还会想着分手。
“郜元，”他喊了一声，郜元立马转过头看着他，“我想了一下，我跟你一块儿回去。”
“我们俩一块儿跟你爸妈好好聊聊吧。”
“……嗯？”郜元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栾野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用！这事儿我自己处理就行。”
“这种事儿不能缓。”栾野以一个‘过来人’的角度跟郜元分析着，“他们肯定猜得到你是为什么出来的。我如果现在陪你回去，那他们会觉得我是个敢于承担后果的人，这事儿说不定还有商量的余地。我如果让你中午一个人回去，那他们只会觉得我们很好拆散，这事儿就彻底没商量了。”
郜元爸妈对郜元好，这事儿栾野是知道的。
至于那些不相信自己儿子是个同性恋，希望自己儿子找个女朋友听着就很过分的话，完全就是大多家长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有的第一反应——很少有人能立马接受自己的孩子是个同性恋的事实。
所以才会下意识否定，会觉得自己的孩子肯定是被什么人带坏了，会觉得自己的孩子只是不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会觉得自己的孩子只是没有试过跟异性交往而已。
想到这儿，栾野干脆把郜元拽了起来：“现在就走吧，我们打的回去。”
郜元愣了愣：“你真要跟我一块儿回去？”
“这事儿还能有假？”栾野看了他一眼，然后松开了手。
郜元猛地觉得有点儿失望，他强打起精神想说话，但栾野接下来说的话让他那丁点儿失望完全消散了：“我忘了你没法扫脸出去，你翻墙吧。不过别想着自己一个人走了。不然我真的会生气，知道吗？”
“嗯！”郜元用力地点了点头。
……
周末扫脸不需要老师同意，所以栾野这次没有用上毛球。
【宿主，为什么郜元的爸妈会那么激动啊？】栾野扫脸的时候，毛球还在他旁边不停打着转，跟十万个为什么似的，【这到底为什么啊？】
【知道为什么我们能看见很多条盲道，但很少看见盲人吗？】栾野在校门口扫了脸，然后往外小跑了两步，他转头，看见了往这边儿走的郜元，这才松了一口气，【因为出行对他们来说很不方便，就算有好心人，但那也只在少数。】
盲道会被自行车或者汽车占用。
赶车的时候无法确定在自己面前停下的到底是几路车，就算礼貌的询问司机，也不一定会得到回应。
过马路的时候无法确定对面到底是红灯还是绿灯，是绿灯的话又是二十秒还是六十秒的倒计时。
健全的人会觉得很容易就能看见盲道，会好奇为什么这样还是很少看见有盲人出门。
但只有切身体会这些的盲人才知道，自己独自出门会遇到多少麻烦。
盲人的亲人也会希望盲人不要独自出门，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其他人异样的视线跟言语。
【我这么解释的话，你理解了吗？】栾野在心里问毛球，然后转头看向了郜元：“目的地在哪儿？”
“我来输吧。”郜元接过了栾野的手机，但没有输入目的地。他抬起头，再次看了眼栾野，“栾野，你真的已经……确定好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艰难，是在很努力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他当然希望栾野能够陪自己一块儿，但他同样不希望栾野是在还没想清楚的情况就陪自己站出来，他希望栾野能考虑清楚。
栾野看着郜元，轻轻点了点头。
郜元深呼吸一口气，输入了目的地：“好了。”
【好像懂了。】毛球想了想，【这两者的待遇其实很相似。在网络上都能看见对他们的善意，但当生活中真的遇到这样的人的时候，大家的第一反应还是避开。】
【——答对了。】
栾野拍了拍郜元的肩膀：“放轻松。”
“我知道现在该放松，但是我就是放松不下来。”郜元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我现在很害怕，你一点儿都不怕吗？”
“我怕死了，”栾野说，“但是我越害怕越冷静。”
“——这样啊。”郜元上下看了看栾野，表情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很好，我现在不是那么紧张了。”
栾野看着他，有点儿无语：“你什么毛病？”
“你不懂。”郜元低头看了看手机，上面显示车子离他们还有三分钟的距离，“如果知道有人陪自己一块儿紧张的话，就不是那么紧张了。”
“哦。”栾野再次捏了捏他的肩膀，“别紧张，放松。”
“完了，我现在又觉得有点儿紧张了。”
“你……算了。”栾野缩回了手。
十五分钟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栾野付了钱，等付款提示在车里响了，才打开车门下了车。
他已经下了车，但郜元还是坐在车里没动。司机回头看了郜元一样，又看了栾野一眼，意思很明显：帮我问问是什么情况，谢谢你。
栾野再次打开了车门，看着还盯着窗外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郜元：“你不走吗？”
郜元看了他一眼，眼睛眨了眨，“这么快就到了吗？哦……哦！我来了我来了。”
栾野现在是真的挺紧张的，只是他这个人表达紧张的方式跟大多数人不一样。
别人紧张的时候手上会忍不住做各种小动作，会忍不住摸自己的脸或者胳膊，也会像郜元这样完全浸在紧张的情绪里，对外界的感知都变得很慢。
但栾野不一样，他越紧张越显得冷静。
他一直觉得这毛病简直跟内伤似的，很烦。但这会儿到了郜元的家门口，他却忽然开始庆幸自己有这个毛病了。
——因为郜元这会儿已经紧张得快要跳踢踏舞了，一会儿抬这只脚一会儿抬那只脚。
在这种情况下，栾野如果跟郜元一样紧张。那么一会儿郜元的爸妈过来开门，就能看见两个傻逼在他们跟前一块儿跳踢踏舞。
栾野宁愿被他们给打死，也不想在这种时候社死。
门在敲过三声后被打开了。
栾野看着面前的男人，听着郜元在旁边很小声喊了一声爸，这才清了清嗓子：“你好，叔叔。”
【我来帮宿主你分析他的情绪变化！】毛球一边喊着一边飞到郜元老爸跟前，【分析完毕！怒火值在50%。】
毛球这么忽然的一嗓子，就是再紧张的人也会想笑。
栾野忍着没有让笑意流露出来，他看着郜元老爸，指了指自己，“我们想跟你们谈谈，方便让我们进去吗？”
郜元老爸没有说话，只是把门打开了，然后走了进去，大声说：“你儿子跟他男朋友一块儿回来了！”
这是去找战友了。
栾野拉着郜元进来，然后把门关上，就站在玄关的位置没动。
郜元老爸跟老妈从卧室一块儿出来的时候，就看着自己亲生儿子跟一个看着挺俊的小孩儿站在一块儿，顿时感觉他俩很像是什么棒打鸳鸯的坏人。
郜元老爸很没好气：“你们往里走啊。”
杵在门口干什么，等着他们去请吗？
“我需要换鞋吗？”栾野问，语气很平和。
平和的不像是带着别人家的儿子来出柜，而是同学上门来蹭饭似的。
这下不止郜元老爸老妈一块儿惊讶的看向他，郜元跟旁边飘在半空的毛球也一块儿看向了栾野。
——不是，这什么反应？
这到底是怎样强大的心理素质？！
“不是，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紧张吗？”郜元小声问栾野，“你怎么还敢问这话？”
【宿主你的心理素质真的好强大啊！】读到栾野心声是一片空白的毛球也在感慨着，可能是嫌感慨不够表达自己的‘心意’。它闪到了门外，过了一会儿就拿着一个写着‘好棒棒！’的木牌飞回来，【真的了不起！】
“我现在真的很紧张。”栾野小声解释，但看着郜元明显不信的眼神，他放弃了解释。转头看向了郜元的老爸老妈。
两个人这会儿都一言难尽的看着栾野。
“不用，”郜元老妈一边说着一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了，“你直接进来就行，我们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
“好的，”栾野拉着郜元的手就要往客厅的方向走，“打扰了。”
“手这么拉着像什么话！”郜元老爸紧盯着他俩这会儿还牵在一起的手，越看越觉得不爽，直接冲着自家儿子喊了一嗓子，“郜元，你给我把手松开！”
他本意是想吓吓这个还敢跟自己儿子一块儿过来的小孩儿，但栾野闻言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然后果断松开了牵着郜元的手。
郜元之前就紧张了一路，栾野敲门的时候他就紧张的要死，这会儿好不容易进门了，他感觉自己的脚还是没踩在地上。
这会儿让老爸突然这么一吓，旁边栾野松开手，他差点没直接表演一个‘当场跪下’
“不好意思，”重新使劲牵住他的栾野面不改色，“他现在真的很紧张。”
郜元本来还因为栾野的忽然松手有点儿委屈，但看栾野这样淡定的态度，他心里那点儿委屈又很快变成了‘我靠，我男朋友真厉害’的喜滋滋。
郜元的老爸脸色变得很难看，但他这次没再说什么话了。
栾野冷静的听着毛球不知从哪儿搜来的彩虹屁，把郜元拉到客厅坐下：其实他这会儿真的很紧张，紧张到了大脑一片空白的地步。
但是这些人就是不信，他也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