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天刑定日，宜出行。

程青松在这天率昭教众人到达了齐鲁地区，这是江湖帮派之一舸流帮的所在地。舸流帮人数众多，所辖之地广泛，他们分布在黄河中下游沿岸各个码头，掌控着漕运往来，是个有钱的帮派。虽然上至帮主，下到船夫，所有人都武功平平，比不上窈冥门这样的大帮派，但帮派里的人都能吃饱饭，还能养活一家老小，也算是个不错的去处。

程青松备了厚礼，准备今日去拜访舸流帮帮主赵万江。到了舸流帮聚集地，程青松还被拦下来，盘问了许久，得知他是昭教的护教后，又多了两个人继续盘问，一遍一遍地问他此次来的目的。

“我此次来是为拜访赵帮主，没有别的目的！”他对着几个看门的人说了好几遍。他气愤却无可奈何，因为昭教在江湖门派中实在是太过弱小，根本没有任何的话语权，哪怕他是教中一人之下的护教，来到这个帮派面前，依然不得不委曲求全。

几个人注视着他，另一人进去报信。许久，里面才不慌不忙地出来一个人，那人挽着裤腿和衣袖，头发上水还没干，明显是刚从码头回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程青松，不冷不热地说：“你就是昭教程青松？”

“是，阁下是？”

“我是舸流帮冯夷堂的香主刘林，听说你今天来拜访赵帮主？”刘林站在台阶上，没打算下去迎接他。

“正是。”

刘林说：“那你来得不巧，赵帮主今天有客，恐怕没时间招待你。”

程青松上前一步：“敢问客是何人？”

刘林抬头看了看天空，假装没听到。

程青松自知没趣，没追问这个问题，于是问别的：“那赵帮主何时空闲？”

刘林撇嘴笑了笑，说：“帮主的事，我怎么知道。”

程青松咬牙不语，对方不过一个小小香主，却如此羞辱他，他拂袖转身，正欲离开。

“程护教等等！”刘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程青松站住，却没转身。

“护教要是打尖住店，可去同兴、同方两家客栈，报我的名字，能打些折扣！”

程青松憋了一肚子气大步离开，他所能做的反抗不过是选了另外一家客栈，没给那两家鬼客栈送钱。他的目的是见到赵帮主，可没想到的是，在见这位帮主之前，还得被臭鱼烂虾恶心一通，真是来气！

刘林说的没错，赵帮主今天确实有客，而且客人来头不小，是窈冥门三大护卫之一的峥嵘骁卫卫长李帆。

众所周知，窈冥门下共有三大派系，分别是孙楷栋领导的近身侍卫，易耀先管理的暗影护卫，李帆掌权的峥嵘骁卫。每个派系各司其职又互相协作，保证窈冥各类事务正常运行。近身侍卫主要对门主负责，照顾门主的起居，传达门主的意志。暗影护卫司暗杀，主要解决用光明的手段解决不了的敌人，当然，暗影的第一要务是刺杀昭教教主安若扬。峥嵘骁卫负责和各门派周旋联络，维护窈冥的根本利益。

那天，赵帮主早就在帮内准备好宴席，并亲自到码头迎接李帆。李帆刚一下船，赵帮主就迎了上去，热情又熟络地问候道：“李卫长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辛苦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李帆，他身材高大，身形魁梧，腰间佩一双凤光棍，走路虎虎生风。他发须灰白，却难见老气，目光如炬如电，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会被灼伤。他身后跟着几个侍从，男女都有，装扮利落，走路稳当，都是练家子。

李帆刻意回避了赵万江伸过来拉他的手，就在离他一臂的地方站定，开口中气十足：“咱们谈正事吧，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赵帮主的笑容耷在脸上，还没等笑容完全垮掉，他又强迫那笑容绽放得更灿烂：“好好好，都听李卫长的！其他的不搞，饭总要吃的吧，李卫长要是不嫌弃，就到鄙帮去将就一顿，咱们边吃边谈。”

李帆点头默许，赵帮主便迅速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帆也不客气，没看他一眼就大步往前走。赵万江在身后努力跟上他的步伐。李帆人高腿长，步子大走路快，可把赵万江折磨了一路，最后只能急急忙忙地跑着追他。

宴席采用最高规格的“四八席”，正屋摆一张八仙桌，北面朝东的位子是专门为李帆设的，赵帮主坐在北面朝西的主陪位子上，另外六座坐着舸流帮三位长老，两名护法和一位堂主。在李帆入座前，就已经上了“四铺桌”和“四压桌”，待到李帆落座后，赵帮主立马示意一旁传菜的刘林香主，可以开始上正菜了。

正菜包括“两大件”整鸡整鱼，“八大碗”是大碗盛的“鸡丝、瓦块鱼、水晶丸子、红肉、白肉、肉丝、银耳、海米白菜”八个菜，还有后续的“四小碗”和“两糕点”。菜色丰富，荤素搭配，任何一个来舸流帮做客的人都会对这一桌子菜赞不绝口。

左护法张齐端着酒壶，站起身，给赵帮主倒了一杯酒，又侧向李帆，想给他也倒一杯，结果李帆直接捂住了身前的酒杯，开口道：“酒就不喝了，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把正事敲定了再吃饭，省得这顿饭吃得不痛快。”

张齐尴尬地看向赵万江，赵万江淡定地接过张齐手上的酒壶，示意他坐下，然后看向李帆：“也好，李卫长请讲。”

李帆从容开口：“我记得我提早半个月就写信给你，窈冥门想要古贤到潼关这一段码头的使用权和经营权。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赵万江强撑着底气开口：“李卫长，古贤到潼关会不会太长了，舸流帮数万教众都指着黄河吃饭哪，你这一下子要走这么多，让我们很难活啊。而且去年我才让了一段，还有大前年，我也给了一段······”

李帆冷笑一声：“也就是说赵帮主不愿意给？”

“不是不是，”赵万江连连摆手，“不是不愿意给，就是这长度嘛，咱们再商量商量。”

“什么时候窈冥门要东西还得打商量？”李帆低沉地说。

“啪”的一声，碗碎在地上的声音。

“姓李的，你别给脸不要脸！”有人腾地站起来，赵万江一看，是右护法刘一崇，他人高马大，长了一身彪肉，是帮里出了名的暴脾气。

“你以为你是哪根葱？不过顶着窈冥门的名头到处乱咬，没有舸流帮，能有你李帆的今天？”刘一崇情绪激动地吼，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半个月接到那封信时，舸流帮上下对李帆的无理要求很愤怒，可上至帮主，下到船夫，没有一个人敢当面反抗。直到此刻，坐在饭桌上，才有人在压抑的氛围下爆发，所有人先在心里给刘一崇竖了个大拇指。

赵万江吓坏了，立马越过左护法去拉这个不知死活的刘一崇坐下，可刘一崇却一把甩开赵万江的手，直直盯着李帆。

李帆慢慢仰起头看他，不慌不忙地开口：“没有舸流帮，确实没有我李帆的今天。”

赵万江立马对着李帆，连连赔罪的样子：“哎呀，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刘一崇不是有意提起来的，李卫长千万别往心里去，快，刘一崇，自罚三杯，给李卫长道歉！”

刘一崇梗着脖子，没有要给赵万江面子的意思。

李帆仍旧捂着那个杯子，手背青筋暴起。

赵万江心里叫苦不迭，简直想跳进黄河里算了，省得成天受这些罪。

赵万江刚想继续和稀泥，刘一崇却先他开了口：“姓李的，你成天欺压舸流帮不就是因为你爷爷李康吗？当年你爷爷是死在找《孤月漫星谱》的途中，跟舸流帮没有一丁点关系，舸流帮不欠你的！”

“咻”的破空一声，一团白影直冲刘一崇面门。刘一崇眼疾手快的偏头抵挡。“啪”！酒杯砸在柱上，碎成了渣。李帆手上是空的，飞出去的正是他刚才捂住的酒杯。

“李帆，你欺人太甚！”刘一崇热血冲头，抄起脚下的朴刀就向李帆砍去。李帆迅速起身，抽出腰间的凤光棍迎了上去。

朴刀连砍三刀，均被棍棒挡住，刀棍相接，发出“噔噔噔”的闷响。棍试探完刀的路数和力道后猛地捅出，刀猝不及防地挡到胸前，却被棍震落。一脚飞踢过来，正中刘一崇心口，刘一崇被踢得仰面倒地，与此同时，朴刀被棍一扫，正正钉在柱子被杯子砸中的那一点。

李帆走向躺着的刘一崇，只见他面色冷峻，眼神残忍。背后突然响起赵万江的声音：“李卫长，绕过他吧！”

李俊像没听到一样，仍旧向刘一崇走去，突然，他抡起手臂，在刘一崇惊恐的目光中，凤光棍狠狠地砸了下去，直接砸烂了刘一崇的脑袋，脑浆和血肉迸溅开来！

他转身看向舸流帮众人，一字一句地说：“哪个不服？”

这屋子内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开口，连喘气的声音都听不见。大家只知道窈冥门高手云集，没想到自家的护法竟然在对方的护卫长手下走不过三招。而且这个人太过凶悍残暴，没有人敢在此刻上去触霉头。

李帆见没人敢上前，于是又说：“我再说一次，我要古贤到潼关这一段码头的使用权和经营权，这个月内就要办妥交接。还有，我要是再听见舸流帮的谁议论我爷爷······”

他没说完这句话，因为他知道，有时候话不说完反而更有效。他大步踏出正屋，屋外有侍从等候，见他一出来，就给他披上外衫，递上脸巾。

正屋内，赵万江颓然地坐着，不知道该干什么，这么多年他都无能为力，受够了，真是受够了，可除了让渡权力，还能怎么办呢？李帆啊，李帆，你就这么恨舸流帮，非要吮干舸流帮的血才罢休吗？

在李康这件事上，赵万江确实心有愧疚，但不是对于李康的死，而是在后续的处理上。当时的帮主刻意压下了“江南柳叶刀杀死了李康”这一传闻，并停止调查李康的死因，因为舸流帮要干一件大事。

而李康的家人因为不满他的处理，举家反出舸流帮，最终归属窈冥门。从李帆当上峥嵘骁卫长的那天开始，舸流帮的苦日子就开始了，李帆一点点蚕食掉舸流帮的地盘，今天更是狮子大开口，要了接近五分之一的河段。

现在想想，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当年的冷处理是不是对的？

赵万江正在伤神的时候，突然有人进来通报：“帮主，有客人来拜访您！”

赵万江睁开疲惫的双眼，不悦道：“谁啊！”

“昭教护教程青松。”

作者有话要说：“四八席”的部分来自https://www.sohu.com/a/167563097_2167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