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萧风今晚睡得并不安稳，因为耳边多了草木虫蛇以外的动静，他在黑夜中悄悄睁眼，任皎白的月色映入眼眸。

窸窸窣窣的响动让他警惕，他起身，纵身一跃，轻灵得仿佛飞过月亮的一只蝙蝠。他反挂在房梁上，双腿往后勾住细梁，双手往上攀住梁柱，像一只被架在火上烤的鸡，以一种吊诡但有效的方式蛰伏着，观察着。

不久，一个黑衣蒙面人从窗户上翻进来，他对这个动作极其不熟练，翻过来往下跳的时候为了不弄出声响，特意把脚卯足了劲地抻长去够地面，结果手上一个没趴稳，“哐”地跌下来崴了脚。

挂在梁上的易萧风不禁都为他感到疼，这一崴没个十天半个月好不利索。

蒙面人疼得龇牙咧嘴的，但非常有操守地没有嚎叫出声，只见他忍痛一瘸一拐地摸索到门边，捣鼓了半天，终于打开了门。

紧接着，三五个跟他差不多的蒙面人鱼贯而入，每个人都无一例外地手持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无比扎眼。几个人还训练有素地背对背前进，高度谨慎地用刀拦在自己身前，并用犀利的眼神寻找他们的目标。

突然，一个人不小心走得太着急，踩到了另一个人的脚后跟，那人被踩住鞋子，身体却没能停下来，于是突然往前倾，刀把一个不小心就砸中了下一个人的后背，这个人差点被砸倒……

易萧风仿佛听见头上有一队乌鸦“嘎嘎”飞过——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打家劫舍的水平都倒退到这个程度了？这些人是怎么养活自己的？

这几人明显没意识到自己的业务水平被受到鄙夷，依然自信又谨慎地屋内探寻——他们的目标是屋子的主人，不要活的，只要死的。有个人看上了桌上放着的玉佩——那是易萧风从别人身上顺下来的，于是趁同伴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来，送进自己的怀中。

易萧风：······

他们摸到床边，看着隆起的被子，于是很有默契地几把大刀同时砍下。为首的那人掀开被子——空的！大家明明看到这小子进了屋，还关了门？难不成躲起来了？

几个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分头开始找——这屋子不大，只有两间房，一间外室，一间内室，也没有什么柜箱之类的。

那几个人就在下面翻啊翻，反正看上什么就拿什么。这群人猥-琐又愚蠢的行径把易萧风都看乏了，这几个人可能眼睛都长下巴上，就没有一个人抬头往上看一眼。

几个人不出意外地滚了出去，出去之前还十分有礼貌地关上了门。易萧风在他们走之后没有马上下来，而是凭习惯在梁上又呆了两柱香的时间，事实证明，他抛了个媚眼给瞎子看，因为他们并没有杀个回马枪。

他飘了下来，正飘到床上，提起被砍破的被子看——还好，没砍穿，只是被套破了，将就能盖。这几个小毛贼丝毫没掀起他内心的一点波澜——无论他们背后有没有人指使，派这么几个杂碎过来，明显就不是来刺杀暗影护卫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群劫匪认为他是“庄小满”，而不是“易萧风”。于是他再次安然地进入睡眠，因为毕竟有五天没去骚扰阿城了，明天他得去对方面前晃悠两下。

今天他穿了一件橙黄曲裾圆领宽袖长衫，直接艳压田埂上大朵大朵的纯黄色南瓜花，对往来乡亲们的眼睛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偶有一两道好奇又鄙夷的目光投来，有两三人聚在一起暗暗嘲笑他这身奇装异服，可庄小满不在乎，他面带春风，走得自信又坦荡。

他来到阿城家，见他家门开着，于是扒拉着门板左右探头：“阿城？”

他果然在屁大点的房间内发现了阿城，阿城正在往背篓里装着东西，一听到有人在叫他，就疑惑地回了头。

接触到他视线的瞬间，庄小满不确定是不是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错愕。

庄小满欢快地跑了过去：“在干嘛呢？”

阿城没理他，继续捡起谷草丛中的蚕茧放入背篓中。

“这是……”庄小满用手指戳向一个白色蚕茧，大致数了数蚕茧的个数，又看向旁边空空如也的簸盖，恍然惊呼，“那些蛆！”

阿城将庄小满正在戳的那个蚕茧收入手中，不让这个傻不愣登的蠢货碰它们。

“它们，它们，你把它们包起来了？”庄小满拈起另一个蚕茧，摇了摇，再将它凑近耳朵摇了摇。他听出里面的细微声响，像粘了一坨什么东西似的，“这还能活吗？”

阿城“啧”了一声，无奈地从他手里抽过那个蚕茧。

“哎，你怎么抢东西啊，我偏要拿。”庄小满迅速叼走一个蚕茧，一跃数尺开外，“看好了，小爷给你表演个‘投石问路’！”

庄小满食指和中指指尖夹住蚕茧，就像夹住一枚锋利暗器，只是这蚕茧比暗器轻得多，而且在空中飞得没有暗器顺畅，所以他多用了两分力道。

“着！”

庄小满低喝一声，只见一道白色残影撞上阿城的鼻尖，轻轻一弹，那枚蚕茧恰好落在他微微拢起的手上。

好身手——阿城心里暗暗惊呼。

“哈哈哈哈……”庄小满轻快地踱步到他身边，揽住他肩膀，“怎么样？不错吧。我可是我们杂耍班子的头牌！”

阿城听了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竟然逸出一丝笑意。

“哎呀呀呀呀呀，你看我发现什么了？”庄小满伸手作势去揪他的脸，开口黏腻又风尘，“你笑了啊，是我，是我把你逗笑的！”

阿城恼怒地拨开他伸过来的手，忙往后退，简直招架不住这滔天的浪潮。

“阿城哥哥，你看，你又不讨厌我，为什么不喜欢我啊？”庄小满脸上笑意盈盈，语气里却满是委屈。

阿城顿觉脑瓜子嗡嗡作响，庄小满接近自己的目的再明确不过，简直称得上赤-裸-裸。他被一个人强行喜欢，这件事简直令他匪夷所思。他是什么香饽饽吗？明明就是村子里被所有人忽视的男青年，突然就冒出来个疯癫的小子嚷嚷着“喜欢”，第一次觉得大受震惊，第二次倒是没那么大反应，但仍觉得对方不是什么正常人，正常人哪干得出来这事？

他叹了口气，正要对着庄小满“开口”。谁知庄小满电光火石一口回怼：“我不回去！”

他拉着阿城的袖口对他噘嘴撒娇：“阿城哥哥，你别赶我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保证听话，绝对不惹你生气，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阿城无情地抽出袖口，将庄小满拉到窗台边，一字一句地说：你就站在这里，不准动。

“好的，遵命！”庄小满嬉笑着答应。

阿城走过去继续捡蚕茧，本来是背对他的，不知道突然想起什么，就换了个位置站，保证庄小满能在自己视线内。

“阿城哥哥~”庄小满弓着身子，去瞧他低下去的脸，“你知道吗，这几天不见，我都···”

不待他说完，阿城就走开了，庄小满意犹未尽地憋回去了一通早已设计好的情话，可阿城跟自己说了不准动，所以他只能杵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阿城。阿城去桌上端了一碟油酥花生米来递给他。

阿城“说”：吃，不准说话。

庄小满只能气闷地接过那一碟花生米，愤恨地拈起一颗，不情愿地放进嘴里嚼。果然嘴巴里面有东西，就没那么想说话了。他不能挪地儿，也不能说话，只剩下眼睛还是自由的，于是开始打量眼前这个人。

他穿着短蓝布上衣，排扣整齐，粗麻裤子被水洗得又薄又白，两个裤筒直直垂下来，膝盖和裤脚处还打了补丁。他捡拾蚕茧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新生的婴孩一般，生怕它们受到一丁点儿损伤。

我尽量让你死得不痛苦，就像你现在一样，捡蚕茧一般地安静——庄小满这样想着，此时，他正一脸天真地看着对方手上的动作。

突然，他手往前一伸，将指尖凑近对方的唇，一颗花生米猝不及防地被塞进阿城微微开启的唇缝里。动作完毕，他猛然退回自己的位置，洋洋得意地向对方暗示——你看，我没说话，也没离开你给我规定的位置，我听话吧！

阿城愕然，唇舌碰到食物后本能地将其裹挟进口中。他无奈地嚼着那一粒普通的花生米，一脸无奈地看着对方，不知该说什么，事实上，他也说不出话，只能嚼了吞了。他心里悲哀地生出一个念头——指望庄小满消停些是不可能的，他总会不停地动，无论是身体，还是嘴巴，好像总在不停地惹出大大小小的事端。

阿城无奈地又把他拽过来，“说”：你跟我一起捡这些蚕茧。

他向庄小满示范着，又抬眼“问”他：会了吗？

庄小满不满地瞪着他。

他又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瞬间苍老了十岁，“说”：你可以说话了。

“我才不捡呢，又没好处。”庄小满双手一抄，一脸不屑。

阿城的肝儿都颤了一下，此刻非常想抽出鞋底，印他一脸鞋底花纹。他默默告诉自己，面前这个是无赖，是疯子，是傻子，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他对庄小满“说”：有好处，我给你买···糖葫芦吧。

庄小满仔细看着他的口型，不自觉地跟着重复：“汤呼噜？汤呼噜？听着还是热乎的呢！好，咱可说好了！”

阿城松了一口气，管他买什么呢，庄小满这个二傻子现在总算是消停下来了，他学着自己的样子小心呵护着手里的蚕茧，动作是过分又夸张的小心翼翼。阿城觉得这人整个脑子不足二两，里面不是稻草就是浆糊，别的东西真是一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