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松和周童在所有人散场后来到巨峰上,那位穿着青绿色衣袍的男子已经等了他们一会了。
程青松双手捧着一件叠好的贩夫衣裳,走上前呈递给他。那男子摘下帷帽,松开衣带,脱下外袍,拿起程青松手上的衣服,熟练地穿上。周童适时递来湿帕,那男子皱眉看了一眼,并没有接过,而是转身去到不远处的山涧,用流水洗了手,再不自觉地往腰间擦拭。
“事情处理完毕,请公子放心,劳驾公子远来。”程青松弯腰,恭敬地汇报,身边的周童也弯下腰,手里攥着湿帕。
男子对他们打手语:把尸体处理一下。还有,多留几个人在长空殿。
程青松斜眼看向脚边孙楷栋的尸体,立马回到:“是。另外,长空殿□□有我昭教四十六人,最高是堂主,教主邹祜宇身边几乎全是我们的人。张纤身残,我们会逐步架空她的权力,不出两月,长空殿便是昭教的了。”
男子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循着来时的路,趁着夜色尚未来临,匆匆下了山。
“程护法,不是说教主会多留两天吗?”周童用湿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记得在计划前预判张纤只是身残,局势尚且不稳,教主会多待几天再走。
“我怎么知道。”程青松记得计划绸缪阶段公子说应该会呆到八月十五之后再走,哪知道临时变卦,废完张纤就走。谁知道呢?这些年轻人。
即使在夜色中,他也在尽力赶路。他早习惯了走夜路,也不需要烛火,一切凭直觉,加上轻功非凡,不到五天便回到了武陵。
到镇上的那天恰好是八月十五,街上热闹非凡,买卖东西的,表演杂耍的,走家串户的,闲聊闲逛的,大家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春天播种,秋天收获,这段时间恰逢农忙结束,大家有果实也有闲暇,上天和土地兑现了它们对劳动者的承诺,大家心怀感恩,面带笑意。
他也难得地被这份喜悦感染,毕竟他几乎没在中秋前后上过街,看到如此多欢乐的人们。他上街不是为了闲逛,而是比较了几家摊子之后,来到某一家月饼摊子面前,用夸张的表情和姿势询问摊主:这月饼怎么卖?
摊主十分聪慧,立马理解了这位客人的需求,爽快道:“一个四文,三个十文!”
他想了想,用手指比划着“四”。
“好嘞!”摊主麻溜地用纸包了四个,另一手接过他递来的十六文钱,“你这人,忒实在。这个送你,拿去哄小孩儿吧!”
摊主见这人身上有残-疾,买个月饼也不占人家便宜,于是从摊儿的另一边抽了一个糖人递给他。
他小心接过,忙用手势“说”着谢谢,转过身,才仔细看那糖人,塑的嫦娥抱玉兔,嫦娥衣带飘飘,身姿婀娜,兔子活泼可爱,整个糖人栩栩如生——果然是哄小孩的东西。
他将纸包的月饼搂在胸前,再用外层的纸稍稍挡住糖人,不让它沾风沙,想着到家时这两样东西都是完好无损的模样。这两样东西他是不吃的,月饼吃起来跟土差不多,糖人就是浓稠的水,但他想把它们留给另一个人。
从镇上回家会先经过庄小满的家,阿城特地看了庄小满的家,只见家门紧闭,房前屋后也没有人来过的痕迹。他略有些失望,不过转念心想,万一他在我家呢?于是加快脚步往自己家里赶,但可惜的是,他的家也是几天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他从墙缝里摸出钥匙,开门,将月饼和糖人放在灶台上,再找了个干净的盆子扣起来。做完这一些,他突然感到疲累——连续赶了五天的路,夜里几乎不睡觉,白天脚下不停歇。东西吃得少,连水也不怎么喝。他在长凳上坐了一阵,怅然若失,觉得使不上劲儿。他总不自觉往门那里看,仿佛下一瞬就会看到门被突然推开,一个灵动的身影就钻了进来,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脆生生地喊他“阿城哥哥”。
不,不对,庄小满上一次就没这么干,他敲门了。他居然敲门了!!一想到这里,他宛如被醍醐灌顶,而且是从头灌到脚——庄小满啥时候学会敲门了?!这一信息另他觉得诡异且不可理解。庄小满无论怎么发疯发癫,□□发骚,他都能理解,毕竟他不干人事才是常态。
人事?什么才是人干的事?他身边是哪些人?一种是以程青松为代表的昭教众人,他们臣服他,畏惧他,不仅因为他的身份,还因为他身上深不可测的武学修为;一种是回龙村的村民,他们同情他,嫌弃他,因为他是个没什么用的人。还有一种是阿妈,阿妈···一想到这里,阿城攥紧拳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人。最后一种是庄小满,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对方像发疯一般不管不顾地扑了过来,之后未经他的允许,强行侵入他的生活,霸道又无理,跟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他咋咋呼呼,疯疯癫癫的,爱哭,爱撒娇,没什么边界感,对什么都好奇,还爱显摆他那些花拳绣腿···真是有太多词语可以形容他了,像是后山上最生机勃勃的林中精怪。
是妖精吧——阿城最后总结了这么一个意义不明的词,总结出来后把自己都逗笑了,对了,这才能解释庄小满为什么总是不干人事,而自己却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
他才不是神勇滔天的孙大圣,没有降妖伏魔的本领,只能备好月饼和糖人,等妖精中秋相聚。可妖精在临行前明明说好今天就会来,但现在就要日暮,却不见妖精半点身影。你取经去了吗,妖精?
易萧风等人来到了易耀先面前,将在长空殿的所见所闻全都告知了先叔。先叔听完整个来龙去脉,并没有在他们面前说什么,只是眼里深沉,像在思索些什么。
“孩子们,你们做得很好,不擅动,不妄动,在规定时间内搜集到最多的信息,非常好。”先叔充满怜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们全都跪在底下,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也没人回应他。
“去修武阁吧,那里有一份奖励,不过要凭你们的本事哦。”先叔的声音十分温和,充满鼓励。
他们自然听话地去了修武阁,这阁楼并不是修行武功的意思,而是修理武者的意思。先叔有的时候会下令活捉一些人,要从他们嘴里获得一些信息,需要严刑逼供,所以就有了这方阁楼。
不过今天,这里辟出一方不大不小的擂台,所有未出任务的暗影护卫都齐聚于此,为了先叔提出的奖励。这在以前从未有过,因为出任务成功是理所应当,失败会受到惩罚,不存在奖励一说。
这奖励是谁打擂得胜,谁就能获得二月蛊的解药一枚和一月的休息时间,在此期间不出任务。
这个奖励简直太诱人了,二月蛊的解药其实不算什么,因为只要你按时去领取,总会有的,唯一的要求就是活着。但重点是一月不出任务啊,这对随时待召的暗影护卫来说,无异于最美好的日子。
易萧风本来在听到先叔说奖励时,想着应付一下就走,因为今天已经是八月十六,他跟阿城约定的时间都过了。结果一到阁楼,听到他们谈论起奖励的内容,易萧风就蠢蠢欲动,想搏一把再走——一个月啊,那可是一个月啊。他居然能连续骚扰阿城一个月!一想到这里,他就全身心投入到这场打擂了。
打擂的规则是谁能“一战到底”谁就赢了,没什么几轮几回合,也不分某个人打了多少场。这项规则十分粗糙,也没什么公平可言,但并不影响底下的暗影护卫们前仆后继地站上去,继续留下来或者被打下去。
那些成了家的护卫们对此兴趣高涨,而那些刚从试炼场里出来的护卫们相对没那么积极,但看在一个月的休息时间上,也都上了。无论这项打擂的规则多粗糙,但不管怎么说,越往后,能留在台上的人水平越高。
易萧风先在底下看了一会,观察着台上人的打斗。所有人的武器都一样——滚刀刀鞘,所有人的招式也大差不差——来自易耀先自创的《滚刀三十六式》。滚刀刀法强调出其不意,一击毙命,得趁目标不备,再结合天时地利等因素施展,毕竟这是专为偷袭暗杀设计的刀法。而在光明正大的擂台上直来直去施展滚刀就像三岁小儿互撒沙子一样幼稚,就算能分出胜负,也只是在于有人对这套刀法更熟,有人没那么熟。
易萧风虽然看出了关键所在,但问题就在于他也只会滚刀刀法,不会什么别的招式,找不到破局点。就在此时,一道强悍的身影浮现在眼前,那人身着青绿色衣袍,看着像深山的隐士,但见他手持双刀,出手果决,在长枪面前从来先攻,先出招,以刚猛的长刀逼退更长的长枪。
他闭上双眼,不再看台上的打斗,因为那三十六式已经再熟不过。如果对方滚刀在身后,挥刀向前,长刀应当如何应对?如果对方滚刀在持刀侧,提刀挑喉,长刀应当如何应对?他一点一点细细思考,将三十六式从头到尾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