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秦北衡站直身体,似乎有些意外薛玉嫣会主动站出来,他沉吟片刻,目光带了点笑意,“越王妃。”
他话音落地,薛玉嫣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场豪赌。若是秦北溪之后不来救她,那薛玉嫣就直接任凭秦北衡处置。
薛玉嫣定了定神。
“殿下先将解药给我,不然我没办法安心离开越王殿下。”
“孤自然一言九鼎。”秦北衡轻笑,在薛玉嫣面前张开掌心,一只朱红锦盒赫然出现在眼前。
薛玉嫣小心翼翼接住了锦盒。她双手合拢,娇嫩指尖缓慢握紧,将锦盒珍而重之扣在掌中,仿佛这就是她的命。
“多谢殿下。”
她走到秦北溪身边喂药,秦北衡墨色凤眸沉沉追随着这道纤细背影。
“殿下不带走苏校尉的话,他就归我了。”云折歌适时出声,步子翩然走下台阶,一把薅住苏远陵领口,抬眼笑吟吟道。
“云阁主自行处置,不必过问孤的意见。”秦北衡从越王夫妇如胶似漆的成双背影上收回目光,冷冷一哂。
秦北溪整个人都没有知觉,这会儿握着手含情脉脉说话有什么用?
“殿下好生对我妹妹,她年纪小,又跟越王殿下感情深厚,两人从未分开过。殿下作为长兄,对弟媳客气点儿,这要求不过分吧?”
云折歌又打断了秦北衡的思绪,她唇红齿白,笑容明媚,仿佛当真只是故人之间的客套。
秦北衡压下莫名升起的心烦意乱,神色冷淡道:“孤不会为难越王妃,云阁主大可放心。”
孤不会为难越王妃,云阁主大可放心。
薛玉嫣孤零零坐在阴冷潮湿的柴房中时,耳边还反复回荡着这句话。
她闷闷砸了下带锁的门,又重新回到床侧。
这就是秦北衡眼里的不为难?她都在柴房里待了一天一夜了!
七月盛夏,柴房里却有种透骨的寒凉。大概是久不见阳光的缘故,这里又湿又暗,角落覆着青苔,空气中弥漫着木柴发霉的难闻气味。
坚硬的板床只铺了一层单薄褥子,还是昨日刚来时侍卫扔给她的。地方陌生又狭窄,薛玉嫣连睡都睡不安稳,只能抱着双腿屈膝而坐,把头低埋下去,委委屈屈将自己缩成一小团。
“吱呀”一声,柴房门开了条小缝,日光也跟着洒落进来。
侍卫粗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送饭了,赶紧吃。”
薛玉嫣抿着嘴不出声,若此时有人能看见她,必然能从那双清亮眼眸中读出无尽幽怨。
见半晌没人应声,那侍卫又敲了敲门板,这回语气温柔不少:“都放门口了啊。”
另一道声音问:“什么情况?”
“谁知道呢,殿下弄回来的人,说是越王的……侍女?挺娇贵的,一天一夜了,还没吃东西。估计是瞧不上这儿,闹绝食呢。”
“还得是越王会享受,连侍女也跟着挑三拣四。”同伴哼笑,听着很是不屑一顾。
薛玉嫣怔了下,气得耳尖泛红。
什么越王侍女,到底是谁传出去的假消息啊!
“走了,今儿地牢进来不少旧相识,咱们瞧瞧去。”那两个侍卫交谈着走远,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薛玉嫣才慢吞吞起身。
她没什么食欲,在柴房中一动不动待这么久,本来就不会觉得饿。
但若是一直不吃东西,总有撑不住的时候,薛玉嫣还不至于傻到这会儿就要绝食。
一线阳光照进来,刺得她眸底发涩。薛玉嫣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突然后知后觉发现——方才那两个侍卫居然忘了关柴房大门!
沉寂已久的心跳骤然欢快起来,薛玉嫣大喜过望之余,思绪转过几转,不得不怀疑这是什么阴谋。
以秦北衡那捉摸不透的性子,说不定是在故意戏弄她。不过她只是用来拿捏秦北溪的一步棋,倒也不必……如此上心吧?
薛玉嫣屏住呼吸,掂起足尖跨过门槛,轻手轻脚溜了出去。
刚踏出柴房,灿烂晨曦瞬间落遍她全身。湛蓝晴空下,这座陌生府邸的一砖一瓦都映着熠熠金辉,格外赏心悦目。薛玉嫣头脑还有些晕眩,但已经抑制不住满心欢喜。
终于不用关在湿暗柴房中受苦了!
她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应该怎么逃出去。
如今柴房无人,一旦有侍卫折回去,立刻就会发现她不在,因此必须赶在这之前出府。
薛玉嫣绷着神经,一步一步试探前行。
她聚精会神,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侍卫,转过柴房拐角,接连穿过几道拱门,不知走了多远,终于眼前一亮,竟是误打误撞走进了后院!
假山怪石层层叠叠,清泉自山涧飞迸而出,花团锦簇中辟开一条细细小径。
只是这府上的后院,跟越王府比起来,未免也太小了吧?
薛玉嫣突然意识到,这里似乎不是太子府。
哪个太子府会任由她转来转去半个时辰,却没碰上一个侍卫?
所以这里只是处私宅,并不是守卫森严的太子府,那就更好办了!
她如今已经找到了后院,有后院就必然有后门。再不济,就算爬墙也能逃出去。
想到这,薛玉嫣顿时苦恼地蹙了下眉。
她身上还是那身染了血的王妃礼服,层层裙摆繁复沉重,怎么爬墙?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尖锐的哨音,顿时划破了寂静长空!
不远处,给薛玉嫣送饭那个侍卫显然已经去过了柴房,粗声粗气喊着:“柴房里那个侍女跑了,快找啊!”
“别让她有机会出府!那可是太子殿下亲自带回来的筹码!”
“所有外墙都派人守好了,在府里搜!”
薛玉嫣心底一紧,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侍卫发现了,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她闪身就要往隐秘处躲,却发现后院一片敞亮,连枝干稍宽些的大树都找不到,更别提什么容身之地。
可是若这么不躲不避站在这儿,只怕侍卫一进后院就看见她了!
关键时刻,薛玉嫣急中生智,往假山间狭小的缝隙里奔去。
她刚将自己彻底藏匿住,急促跑动声就掠过假山,随风捎来侍卫冷肃的声音:“后院没有,去前院找!”
薛玉嫣默默松了口气。
假山上怪石嶙峋,也正因如此,两座山之间不同形状的石头层层堆叠,好不容易才构建起一个细窄空间。只是在石块遮挡下,此处黑暗潮湿,外面就是潺潺流水,透不进半分光线。
她本来弯着腰蜷缩在空处,竖起耳朵,听见所有动静都消失,才敢慢慢直起身子。
不对!
她头脑的某个角落白光一闪,突然意识到,并不是所有动静都消失了,因为她耳边——
有一道缓慢轻柔的呼吸声始终存在!
薛玉嫣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窟!
她像只炸毛的猫儿弓紧了背,声带绷到极致。极度恐惧下,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近乎魂飞魄散。
到底是谁在她旁边?
难道说有侍卫一开始就发现了她,在此守株待兔?那也太可怕了!
薛玉嫣紧紧捂着嘴,避免自己发出声音,整个人极度缓慢地向外移动,只可惜裙摆太过厚重,擦过地面时,还是不可避免发出了刷刷两声轻响。
薛玉嫣险些晕过去。
黑暗中,那道呼吸声诡异地消失了两秒。薛玉嫣高悬着一颗心,满脸绝望,如同在等待什么判决。
“……姑娘,麻烦快点儿,里面太凉了,我也急着出去。”
半晌,却只有一个吊儿郎当的清朗嗓音传入她耳中。
薛玉嫣头脑发晕,手脚皆是冰冷绵软,使不上力。
她本就没吃东西,又因为这一番惊吓,连反应都迟钝许多,过了片刻,才恍恍惚惚应道:“我,我这就出去。”
“你好像很怕我?难道以为身旁藏了个鬼?”黑暗中,那人似乎明白了什么,顿时笑得格外开心,“可惜啊,我是个大活人!怎么样,是不是很失望啊?”
薛玉嫣满身狼狈,艰难爬出假山缝隙。衣裙早已溅上了湿冷水渍,她却无暇顾及,只睁大眼眸看向假山深处,拼命摇头:“没有,没有。”
说自己不是鬼,却能一动不动在她身边藏这么久,这个人分明比鬼还可怕好吗!
“好可爱的小丫头。”那人语调惊奇,格外灵活地从假山中跳了出来。
借着明亮天光,薛玉嫣这才发现面前男人其实很年轻,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
他容貌极好,眼角眉梢却带着促狭笑意,像极了小时候惯爱捉弄薛玉嫣的顽劣表兄。
这么个人却用长辈的语气夸她是“可爱小丫头”,实在有些违和。
薛玉嫣抿起唇角,半晌,终于缓过神来:“我不是小丫头。”
对方闻言立刻高高挑起眉:“还说不是?只有小丫头才会这么跟别人争论!”
薛玉嫣瞪着他。这人方才刚把自己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现在还跟自己争这个?
然而她实在没力气跟这个可恶的家伙计较,只能可怜兮兮望向他:“你有吃的吗?”
“哟,回头我可得好好问问我大侄儿,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忍心不给饭吃?”
年轻男人睁圆了眼,满脸不可置信,薛玉嫣已经发现了他插科打诨不着调的性子,也不理会,只眼巴巴看着他从袖中摸了摸,掏出个小纸包来。
“早上从御膳房顺来的桂花糕,我本来留着当点心吃的,给你垫垫。”男人满脸忍痛割爱的不舍,颤抖着手把纸包递给薛玉嫣,仿佛饿急了的是他一般。
“多谢公子!”薛玉嫣接过桂花糕,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当即咬了一口,等唇齿间蔓延开糕点的香甜气息,理智才终于缓慢回归。
她再准备咬第二口时,动作突然停住,捧纸包的手怔怔停滞在半空。
薛玉嫣一双漂亮杏眼抬起来,看向那人,神情在疑惑和不可置信中来回打了几个转,最后化为无限的震惊。
等等。
他在说什么,御膳房,大侄儿?
—
太子府书房内,烟雾自香炉中袅袅升起,满室寂静,偶有书卷翻动的声音。
秦北衡皱着眉将面前折子往前重重一推,抬手揉了揉额角。
小厮念越垂头丧气推门进来,见秦北衡脸色不好,踌躇了半天,才上前禀报。
“殿下,小的带人在京城找遍了,还是没找到睿亲王……”
“皇叔向来行踪不定,继续找。”秦北衡嗓音微哑,带着倦意闭了闭眼,突然想起什么,抬眸吩咐道。
“孤记得京郊那处宅子里没有预备女子衣物,越王妃若是有什么要求,你们再去采办就是。”
“啊?”念越张了张嘴,良久,小心翼翼问,“越王妃……不是您用来威胁越王殿下的一枚棋子吗?”
“棋子归棋子,孤总不能苛待了弟妹。”秦北衡说到这,突然顿住,眯了眯凤眸,沉沉盯着念越。
“你们怎么安置她的?”
念越在主子泛着凉意的注视下,顿时头皮发麻,如芒在背,喉间一哽,冷汗涔涔挤出笑容来。
“这个……哈哈,小的不敢僭越,更不敢擅作主张……昨日殿下把人扔在私宅门口,只说了句关押就走了。小的寻思吧,既然要关押,就不能住太好……放地牢里跟一群大老爷们挤在一起肯定不合适,干脆就把她……把她……放到了柴房里……”
眼看秦北衡脸色越来越冷,念越的声音也跟着越来越低,最后低到几乎听不见了,才哭丧着脸,可怜兮兮看向秦北衡。
“你们让她睡柴房?”秦北衡这回真气笑了,薄薄唇角一勾,反问,“孤是这意思么?”
“那您也没说清楚啊……”念越委屈道。
“行,是孤不对,先前没说清楚。”秦北衡压着火,语调沉沉,随即话锋一转,“现在孤提起了,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派人重新安排她的住处!”
“是是是。”念越飞也似的往后退,突然若有所思停住。
“可是殿下,越王妃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您为何……”如此上心?
“孤虽不喜她,但这毕竟是越王即将过门的妻室,是越王妃,也是皇室命妇。欺负她,与折辱我西启皇室颜面有什么区别?”
秦北衡难得如此义正言辞,念越听得云里雾里,愣了好半天,突然灵光一闪,神秘兮兮凑近半步。
“殿下,这可不像您啊,您从来不在意什么皇室尊严,什么手足之情。难道说,殿下您……”
顶着秦北衡骤然阴沉的目光,他丝毫没感到恐慌,反而压低了声音,一脸兴奋:“您该不会是喜欢越王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