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在门边捡到的?”薛玉嫣重复一遍青云的解释,沉吟,“在我之后出门的只有萧小侯爷和祁二公子,这两位……”
都是秦北衡的人。
虽然不知道这封书信是不是秦北衡亲自截获,但薛玉嫣可以肯定,他对南临与秦北溪私下往来的事完全知情。
“待事成之后,沙州与永定城归南临。提前贺越王殿下登基,迎娶佳人,万千之喜。”薛玉嫣反复看了几遍,结尾令她明艳眉眼不自觉蒙上淡淡愁绪。
“越王殿下怎么会通敌叛国?他分明干净纯粹,心怀天下。”她自言自语,目光却钉在青云身上。
青云垂着头不敢说话,听到这恍惚片刻,才小心道:“姑娘也不必太难过,至少信还不在太子殿下手里。”
薛玉嫣抿嘴不言。
她应该将信归还给秦北衡,毕竟是太子属下遗失在这里的东西。可是只要她交出去,秦北溪必死无疑。
就在薛玉嫣的思绪杂乱无章时,一阵敲门声响起,外面传来陈幽儿娇媚柔婉含情脉脉的声线:“小嫣儿,你在不在?”
薛玉嫣沉默,只觉得这话问得格外多余。
毕竟庭院大门都没关,装模作样敲正堂的门扉,摆明了知道她在。
她只能眼疾手快将信往袖底一塞,装作若无其事转身坐到桌侧,端起早已冰凉的茶水:“陈姐姐请进。”
一阵香风扑面,陈幽儿轻移莲步,慢悠悠从屏风外转了进来。
“嫣儿,听说你落水了,姐姐甚是担心,特意过来看看你。”陈幽儿眼下青黑,神情疲惫,显然是一宿未眠,强撑着微哑的柔软嗓音,笑吟吟走到桌案另一侧。
“如今感觉如何?”
“好多了,多谢姐姐关心。”薛玉嫣垂下眸,不留痕迹避开了陈幽儿伸过来要抚她额头的手,“姐姐昨夜没睡?”
“太守大人遇刺,在没洗清嫌疑之前,怎好擅自离府。”陈幽儿苦笑一下,抬手掩唇打了个呵欠,“还好事情解决了,姐姐在你这待一会儿,就回明风阁补觉。”
薛玉嫣眼底这才缓缓涌上惊讶:“徐太守遇刺了?”
“你不知道?昨晚的事,引得太子殿下都到了,可惜——”陈幽儿又打了个呵欠,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对了嫣儿,我看这位太子殿下,怎么有几分眼熟?”他不动声色问薛玉嫣,“我与太子从前见过吗?”
“不知道。”
“嫣儿,你好冷淡。”陈幽儿瞬间委屈起来,狐狸眼直勾勾盯紧了薛玉嫣,“姐姐可是担心了你一整夜。还亲自杀掉那两个侍女,替你报仇雪恨!”
氤氲满室的幽幽余香里,薛玉嫣一双晶莹明眸静静看着陈幽儿。
“姐姐,人证当然要留活口审问,怎么把她们除掉了?”
陈幽儿面色倏忽一僵。
似乎没想到薛玉嫣会是这个反应,他愣了半晌,嘴角勉强牵起笑容,拍了拍头懊恼道:“瞧我,一时担心竟乱了分寸。你说的有理,不过区区两个小侍女算什么人证,她们跟太守遇刺的事也没干系,没了就没了。”
薛玉嫣也不知相信与否,只垂眸乖觉道:“哦。”
昨夜见陈幽儿献舞,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似有若无的异样感终于在听见陈幽儿这番话时达到了顶峰。
陈幽儿到底在做什么?
献舞必然别有目的,如今又将两个泄露太守府秘密的小侍女除掉,这令薛玉嫣不得不怀疑,陈幽儿是与太守或那位姨娘伙同起来,密谋着什么。
陈幽儿此时满心激动,丝毫没察觉出薛玉嫣的想法,只顾按照原计划,徐徐开口:“嫣儿,姐姐今早收到一封京城明风阁传回的密报。”
“云阁主从你离开京城那日开始,就失去了所有音信,至今下落不明。”
话音刚落,薛玉嫣骤然站起身!
她脸上终于不再是无波无澜、若有所思的神色,杏眼滚圆,语调急切:“不好!云姐姐是被太子殿下扣住了!”
“什么情况?你知道云阁主在哪?”陈幽儿装作毫不知情,唯独语气跟着急促起来,“你可知云阁主消失后,明风阁都乱作一团了!明风阁夹在京城各方势力里,本就岌岌可危,如今有人浑水摸鱼,趁机下场争权夺利,总部已然起了内讧!”
“明风阁的意义你也清楚,不只是云阁主一人的心血,也绝不可在太子殿下与越王殿下对峙时被毁!嫣儿,你要想想办法呀!”
陈幽儿的连声斥责果然对薛玉嫣有效,她脸色惨白,怔怔往后退了几步,险些站不稳,只能伸手扶住木柜。
“都是我。若不是为了救我出去,云姐姐也不至于被太子殿下捉住!”
太子手下有玉玄阁。一山不容二虎,玉玄阁与明风阁性质相近,想必平日里就是水火不容,如今更巴不得明风阁出事。
纵然云折歌与佑宁交情好,但交情能抵得过太子殿下的命令吗?
云姐姐之前还频频往太子府传信,试图救她出去,早已经触怒了秦北衡!
薛玉嫣头脑一片混沌,不知是不是残留的麒麟毒引起了反应,让她呼吸都带着颤抖,抬手捂住疼痛的穴位,艰难道:“我这就去找太子殿下。无论如何,求他放走云姐姐。”
她认了,就算再回到京城太子府又如何?保住明风阁才是最重要的!
在薛玉嫣身后,陈幽儿轻轻扬起嘴角,随即又迅速将笑容压了下去,走过去扶住薛玉嫣手腕,轻叹:“委屈你了,小嫣儿。”
他语气中满是心疼,动作轻微,无声靠近,静静立在薛玉嫣身后。
虽然只轻轻握住了纤细手腕,但他整个人护着薛玉嫣,隔着不到一寸的距离,遥遥望去,仿佛从背后拥抱着她。
薛玉嫣仍旧面无血色。
麒麟毒幽幽发挥着余效,与陈幽儿急迫的倾诉交缠不休,让她根本无暇去想,也想不起来——
两人在永州明风阁重逢时,陈幽儿说过,云折歌前几日还用飞鸽传书与他联系,让他保护好薛玉嫣。
薛玉嫣从京城到永州花了二十日,若是二十日内云折歌始终没有音讯,哪来的机会与陈幽儿飞鸽传书?
陈幽儿安抚好了薛玉嫣,亲眼盯着她回房休息,这才出了望水巷。
他的属下就等在马车前,见了陈幽儿,恭恭敬敬弯腰行礼:“阁主,永州太守请您过去。”
陈幽儿冷冷弯唇,嘲讽一笑。
“太守大人自恃心有妙计,结果接连两招都没能伤及太子殿下,反倒让他安全无虞回到迟州,还抽空逗弄了下我的小嫣儿,教她与我离心。待会儿见面,我倒要问问太守大人,不是说算无遗策吗?这是哪门子的算无遗策?”
他说着,满心怨气放下车帘,眼前仍然浮现出昨夜的种种情形。
太守所谓第一招,是让他扮作舞女迷惑太子殿下,伺机刺杀。但是秦北衡何等警觉,能被他陈幽儿刺杀了,还当什么太子?
秦北衡按着他的琵琶让他滚远点时,陈幽儿暗藏的匕首与弦侧毒箭就已经被对方悄无声息抽了出来,面无表情丢在桌下。
徐影念的事更是意外,原本永州太守的第二招是宴会结束后邀请秦北衡游后园,然后趁月黑风高、周围无人时派人行刺。谁料秦北衡会主动入局,到得太早,刺客反应不及,临时围攻,最后反而尽数死于秦北衡之手。
陈幽儿献舞结束,急匆匆赶到原定的行刺地点时,只见满地都是刺客尸首,太子殿下已经将剑冷冷横到了永州太守颈间。
若不是小嫣儿出事,永州太守能不能活过昨晚都不好说。
至于太守遇刺,自然是假的。
那时秦北衡的属下守着府邸,徐太守逃不出去,想到秦北衡离开太守府后肯定不会再回来,索性以遇刺为由,一方面用这个借口极力澄清刺杀之事,一方面假借请医官的名义,偷偷给叛军副首领报信。
哪知秦北衡不仅来了,还顺手带了个医官,把太守报信的希望彻底堵死。
太子殿下当时站在假装受了重伤的永州太守榻边,笑意潋滟,抱着双臂凉凉警告:“孤诚心与太守合作,若不识好歹,这永州城换个人掌管也是一样的。”
当时就把永州太守吓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连装也不敢装了,爬到秦北衡身边连连叩头:“太子殿下饶命!下官再也不敢了!下官必定诚心诚意,协助太子殿下击退叛军!”
陈幽儿只要想起那场景,就慢悠悠撇了撇嘴角,嫌弃不已。
这么容易就被秦北衡吓得六神无主,真是个废物!
与此同时,一辆前往迟州的青篷马车正吱吱呀呀驶过崎岖泥泞小路。经过水坑时,车身剧烈颠簸起来,把萧长贺从睡梦中生生震醒。
他揉了揉眼,只觉浑身上下快要散架似的,无处不疼。
“念越,不是我说,你们就不能挑条好路走?”萧长贺没好气地朝外喊,“当活靶子本来就辛苦,你们再颠,还让不让小爷睡了?”
秦北衡那厮倒是连夜纵马赶回迟州去了,留下他堂堂萧小侯爷,假扮太子坐马车去迟州。
这破马车走得比牛车还慢,刺客还一批接着一批,最要命的是路况——
又是一个大颠簸,萧长贺差点摔出马车。他怒气冲冲抬起头,只听念越在前面高声回应:“没办法啊萧小侯爷,您忍忍吧,前面就是迟州城门了,咱们待会儿就到!”
“你说什么?”萧长贺眉眼暴躁,吼了一嗓子作为回应,“车轱辘吱嘎吱嘎的像个破锣,小爷什么都听不见!”
护远面无表情掀开车帘。
“侯爷,您再喊,左侧树林里的刺客就会立刻锁定目标,一箭毙命。”
萧长贺一个激灵,瞬间鹌鹑似的缩到角落里,紧紧闭了嘴。
他不敢再叽叽歪歪,又无所事事,伸手在腰间摸索着,打算好好“欣赏”一下秦北溪的罪证。
下一秒,他差点像只炮仗似的从马车内蹿出去!
他千里迢迢不辞辛苦从京城一路揣到永州的信——
居然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