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走,不是要去太守府赴宴吗?”萧长贺立刻更加用力压制着祁见夜,瞥了眼薛玉嫣,脸上还带着粉饰太平的笑,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祁见夜双手一阵乱挥,多次打在他腰带和盔甲上,极其用力。
萧长贺手背青筋都爆出来了,咬牙死死按住祁见夜,还不忘扭头招呼:“殿下……跟越王妃先走!臣……这就来!祁见夜!你发什么疯!”
秦北衡站在一旁,饶有兴趣拢着手旁观,闻言也只是微微耸肩,无奈扯了下唇角,没再管他们。
他转过身:“时候不早了,走吧。”
两人并肩出门,萧长贺这才骂骂咧咧压着祁见夜往外去。
萧小侯爷满心疲惫,丝毫没发觉,身上盔甲连同穿在里面的圆领窄袖袍已经被祁见夜拉得松松垮垮,一封书信轻飘飘从紧贴在身上的腰带间掉了出来。
庭院很快恢复了宁静,青云一觉醒来,扶着腰,病恹恹走出后院,发觉天色渐暗,夕阳西斜,已是黄昏时分。
她视线在掉落门前的信件上驻足片刻,俯身将它捡了起来。
“南临……?”
戌时,太守府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秦北衡坐在上首,眸光淡淡,对宴上歌舞半点兴致也没有,却始终提着唇角。指尖紧扣白玉杯盏,眼角眉梢流露出几分慵懒之意,酒色与灯色一映,简直似陌上翩翩少年,英姿俊美,潇洒风流。
薛玉嫣在他身侧正色端坐,眉眼娇艳,樱桃红的罗裙鲜活明亮,映得她容貌更盛了几分。
倏忽一声锣鼓声响,场上舞娘皆是低眉垂眼,迅速散开,最中央的空地特意留了出来,像是在等谁压轴入场。
又是一声锣鼓,几乎响彻云霄,在场齐齐肃静下来,都不由自主将目光聚焦在场内空地上。
几级台阶缓缓浮现,一个身穿异域金色长裙,足腕系着五彩铃铛的女子身姿袅娜,娉娉婷婷,一步一顿,摇曳生姿走了出来。
她手上还抱着把流光灿烂的琵琶,眉尾纤细,眼波流转,缀着玉珠的面纱叮当作响,平添几分神秘。
女子在场地中央站定,抬起皎皎眉眼,含笑望向宴席最上端。
四目相对,薛玉嫣大惊失色!
她险些失手打翻面前酒樽,好在秦北衡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压着嗓音问:“怎么了?”
薛玉嫣抿着嘴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守安排了这么多歌舞来衬托的。作为重头戏出场的舞娘,居然是她的陈姐姐!
比起薛玉嫣,秦北衡无疑心情更复杂。
薛玉嫣显然不知情,还巴巴喊着“陈姐姐”,秦北衡却很明白,这个陈幽儿,根本就是个男子!
看一个男子婀娜多姿跳着异域舞,还真是……精彩至极。
秦北衡要笑不笑,指尖转了下酒盏,往后放松一靠。
永州太守就这个眼力?连对方是男是女都分辨不清,还敢让人出来献舞?
他思绪停在这,只见永州太守格外热情地俯身过来斟酒,嘴唇一张一合,说个不停:“殿下,您看永州近年无虞,各处都是繁华锦绣,真真好风光哪!”
“您瞧,连这舞女也格外雍容大气不是?看她这甩袖,这弹琵琶的娴熟手法,这舞姿,真是技惊四座,流风回雪,世无其二……”
他说话实在太过冗长,怎么也说不到重点。秦北衡觉得无趣,干脆抽离了神思,注意力全放在薛玉嫣身上。
见她认认真真看陈幽儿跳舞,秦北衡心底划过一丝不悦。
真有这么好看?
耳边喋喋不休聒噪了半晌,总算切入正题:“殿下觉得此女如何?是不是舞艺格外精湛?要不要下官带过来引荐给殿下?”
秦北衡听了一耳朵,实在烦不胜烦,干脆懒洋洋扯了个笑:“还行,就是舞跳得不怎么样。”
“……”薛玉嫣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永州太守把陈幽儿那番独舞夸得天上地下,举世无双,秦北衡一个敷衍,反倒成了“只有舞不行”,这不是明摆着拂人面子吗。
她于是转过脸替秦北衡打圆场:“太子殿下醉了,看不太清,我倒觉得这位姐姐能歌善舞,特别是她回旋时裙摆摇曳,甚是好看!”
秦北衡面无表情。
寻常的异域舞而已,换作陈幽儿跳,就这么好看?看了不够,还要当着他的面夸赞。
反倒太守见有人捧场,顿时高兴起来,眉开眼笑:“对对对,越王妃说得对!”
秦北衡心下愈发烦躁。
在京城时称一声越王妃也就算了,如今在永州,怎么还有人唤她越王妃?
“薛姑娘。”他无端地冷冷开口,把太守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
“到底是殿下,深谋远虑,下官不及万分之一。越王妃身份尊贵,自然不好在这种场合暴露身份,殿下说的是,下官当以薛姑娘相称!”
薛玉嫣撇撇嘴,看透了秦北衡此番用意,目光嘲讽,跟着重复一遍:“殿下还真是深谋远虑呢。”
秦北衡含笑望过来,眸底少见地染上几分得逞,闲闲戏谑道:“越王妃也不逞多让。”
似乎是看见两人说话过于亲密,陈幽儿蓦然朝这边飞旋而来,金色裙摆如花瓣铺展,几乎险险擦到了席上酒樽。
他手上琵琶弹奏不停,借着仰身的时机,与秦北衡对视,用女子声音娇媚道:“殿下总跟旁边姑娘说话,不专心看舞乐,真令人气恼。”
秦北衡冷冷握住他探过来的琵琶琴头,蓦然用力往后一拽。
陈幽儿重心不稳,趔趄两步,当真被这股力道带到秦北衡面前,隔着桌案与那双孤寂幽深的凤眸对视。
“孤知道你是谁。”秦北衡压着嗓音,眉眼间充斥着浓重不悦,语调森凉,“带着你的琵琶滚远点儿,别来招惹孤。今日算你走运,有她护着你,不然——”
“你活不到现在。”
最后一句最是冷戾,他淡淡松开手,仿佛只是与陈幽儿寻常聊了几句,陈幽儿脸色却有些苍白,重新飞旋回场中央。
薛玉嫣凑过来,满脸期待:“太子殿下,你跟陈姐姐说这么多,是不是喜欢她啊?”
秦北衡唇角浅浅一勾,当真气笑了:“你为了孤的婚事,还真是劳心费神。只怕下回看见孤擦剑,也要拿过来问孤愿不愿意娶了这把剑做太子妃。”
“我有吗?我这只是代替越王殿下,对皇兄作再正常不过的关心而已!”也许觉得秦北衡管不到永州,薛玉嫣连说话都大胆许多,眨了眨晶莹剔透的鹿眼,笑意嫣然活泼。
秦北衡眸色沉了沉,又不自觉因为她的笑靥而舒展了眉眼,将摆在自己面前一碟牛乳糕往她面前推去。
“多尝几块,省得没事做,再替孤乱点鸳鸯谱。”
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薛玉嫣抬起头,正对上徐影念气呼呼的目光。
薛玉嫣弯了弯眼,朝她莞尔一笑。
这笑落在徐影念眼里,简直是赤果果的挑衅,不由得越发气闷。她看不惯薛玉嫣和秦北衡挨得那么近,抿着嘴探过身,扯了扯永州太守的衣袖。
“爹爹,太子殿下和薛玉嫣是不是该坐远一点,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薛玉嫣她还是越王殿下的正妃……”
永州太守越听脸色越难看,还没听完,当即冷声打断她:“薛姑娘是你能直呼其名的吗!还有没有规矩了!再说清者自清,太子殿下坐哪全由殿下决定,轮得到你置喙?”
徐影念平白无故挨了顿骂,脑子一懵,当即扑簌簌掉下泪来,一拍桌,猛地站起身从席上跑了。
永州太守偷偷观察着秦北衡脸色,一时间坐也不是,追也不是,只能惴惴不安道:“殿下,小女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无妨。”秦北衡凤眼微微抬了抬,漫不经心,“徐大人过去劝劝就是,碰巧孤也有事要讨教,不如一起。”
“不敢不敢,太子殿下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下官,下官必定知而不言、言无不尽!”徐太守诚惶诚恐谢过了秦北衡,局促垂着手,等秦北衡先起身离席。
薛玉嫣只当他要去寻徐影念,不免兴奋起来,正要跟过去,蓦地灵光一闪,觉得她还是待在宴上为好。
独处的机会本就难得,更何况这可是秦北衡主动提出要去找徐影念!若是她跟去,秦北衡还有什么心思跟徐影念谈情说爱?
薛玉嫣想到这,冷静下来,端坐在原位一动不动。见秦北衡幽幽看着她,还乖巧地拿起牛乳糕咬了一口,摇摇头,表示自己无暇跟过去。
秦北衡等了半晌,神色终于漫上几分无可奈何的纵容,伸手将薛玉嫣拽起身,语调闲淡:“孤让你尝尝牛乳糕,又不是命你全吃完,跟上。”
薛玉嫣刚往嘴里送了一整块牛乳糕,两颊塞得鼓了起来,懵懵懂懂看向秦北衡。
秦北衡挑眉,忍不住顺手捏了捏,心情颇好。只是下一刻就被薛玉嫣打落了手,那双水灵灵杏眼圆溜溜瞪着他,愤愤不平。
她将牛乳糕费力咽下去,艰难开口:“殿下少对我动手动脚。既然殿下去寻徐姑娘,我就不去了。毕竟徐姑娘说的有理,男女授受不亲……”
“哦?孤突然想起来,听说二弟最近在京城不太安分啊,似乎有篡位谋反之嫌。”秦北衡眉眼恣睢,似笑非笑,“越王妃觉得,孤有必要立即赶回去处理么?”
薛玉嫣沉默一瞬,伸手攥住秦北衡衣摆,仰起脸,神情无比诚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