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因为我今天去找他了。”

明明今天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但是北川墨偏偏就有一种没来由的心虚。

众所周知，若非经过特殊训练，人在心虚的状态下会有不同往日的表现，而北川墨在琴酒面前显然并不是个能藏话的角色。

“我看他之前的委托完成的挺好，就和他约了今天见面，看看能不能达成一个长期合作……就是，搜集侦探报导和离奇的案件之类的情报工作。”

“我搜集这些是因为……那个……”

北川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发现如果他刚开始就闭嘴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越说越错。

说的越多、他需要解释的东西也就越多了。

比如为什么要搜集这些？

为什么把这种任务委托给莱伊，这份信任感来自于什么？

他总不能告诉琴酒，他在试图用这种方式找出这个‘侦探世界’的主角、而莱伊这个在系统里权重颇高的主线人物就是他试探的饵吧。

信任莱伊，除了对他的职业和童年滤镜之外、更多是因为有系统给自己兜底。

但他根本没办法吐露系统以及与它有关的一切——他试过了，但是由于模因污染，听到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忽略掉相关的一切信息，没有例外。

但如果把系统抛开做解释，琴酒估计只会在他的病历本上添加‘谵妄’的描述，进而加深对他精神状况的不信任感。

但是琴酒又不喜欢不稳定的人……

他……

北川墨的声音逐渐消失，最后归于沉寂。

沉默助长不安，不安促进胡思乱想。

北川墨快被自己奔逸的思维逼疯了，无逻辑的思绪一路滑坡，最后他在幻觉中见到琴酒抛弃他的场景、以及男人冷淡漠然的眼神。

光是想到那种场景，他就觉得胸口一阵窒息。

而这种溺水般的窒息感是那么似曾相识，意识到这点后，北川墨的瞳孔因为恐惧而缩小。

不，拜托了，至少别现在、至少别在琴酒面前……

若世有神明，北川墨一定是被神抛弃的孩子。

他的祈祷并没有什么作用，在天旋地转中，那种麻木的钝感如期而至——他站不住了。

也是在同一时间，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攥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就吓成了这样？”

琴酒微不可察的叹息。

他是个多疑的人，同样拥有过人的直觉与超凡的推理能力。一路走到现在，所有胆敢愚弄他、背叛他的人已经全部下了地狱。

这样的琴酒，当然不会忽视自己收养的小宠物身上小小的异常。

一点直觉、一点调查，现在他对此已经有了相当有把握的推测。

北川墨会对侦探故事和离奇案件感兴趣是理所当然的。

毛球最初的数量：10个；

那段时间里东京畏罪潜逃、无故失踪的人数：10人；

北川墨和他出发去美国岛的日子里，黑毛球的数量无增加、东京同时间的畏罪潜逃人数——0人；

如果接下来警方通报今晚发生了三起失踪案的话，那么北川墨做的事情、他的小小住客们的身份也就不言自明了。

乌鸦喜欢收集宝石，用于装点自己的巢穴；

而北川墨，显然是个癖好颇为特别的、喜欢收集社会渣滓的魔法小乌鸦。

可是他并不喜爱它们。

但同时，又养着它们不让其死去，甚至连打架斗殴都会从中选出管理者。

缺乏更多的信息，这种矛盾的态度可以有很多种解释。

但是琴酒的直觉只认定一种可能。

这些小小的收藏品存在的价值、就是会给他的魔法小乌鸦带来更多的……‘魔法’。

神奇的魔法，可爱的爱好。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动干戈刨根究底的事情，琴酒见过更离奇的事件，也见过更特殊的爱好。

至于那些沦为北川墨的小宠物的家伙们的人权问题、或者说从这一点上窥见的北川墨性格中黑暗的、和他在自己面前展露出来的一面截然不同的冷漠……

琴酒对此，完全不在意。

看看北川墨的人生吧。

黑色加黑色的混合只能是黑的。

但是北川墨是真的很害怕被自己丢掉。

按照世俗标准，被收养的孩子应该是内核稳定的、阳光开朗的、能够源源不断给收养人提供情绪价值的。

否则，便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宠物’，哪怕被收养人冷落、抛弃也无可指责。

显而易见的，北川墨和这些标准相去甚远。

过去他是一摊碎玻璃，现在看起来好像恢复了人形、但可惜阳光一照就能在影子中看到他的满身裂痕。

他有在尽力伪装、可惜这种伪装又和他对自己的坦诚发生冲突，因此相形见绌。

琴酒对此乐见其成，并不戳穿，因为这代表了北川墨的在意。

但是他所乐见的画面里，绝对不包括眼前。

“别怕。”

琴酒微微皱起眉头，他不喜欢看到北川墨的瑟缩。

“别怕我……”

他低声重复，声音如同微凉夏夜里拂过脸颊的夜风，带来让人无法抗拒的镇定感。

而北川墨也在琴酒的一声声安抚里找回了知觉，他攥紧琴酒的衣角，声音低落的开口：

“对不起……我有在吃药了，拜托不要……”

不要丢掉我。

啊，太犯规了。

琴酒知道组织里有些成员的癖好颇为特别，他们面对自己喜欢的类型会有破坏与施虐的冲动。

琴酒旁观过现场，但是除了恶心之外并没有别的感触。

可是现在，看着这样明明胆怯的不行却死死攥住自己衣角的北川墨，琴酒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移动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的犬齿在发痒。

但也正因为如此，莱伊之前留在北川墨身上的黑发变得更加碍眼。

琴酒知道这种占有欲从收养人的角度已经算得上越界，但是他也从未标榜过自己的道德……呵，道德。

琴酒咀嚼着这个词汇，真心觉得这个词语放在当下的语境里具有相当程度的讽刺效果。

无论如何，他松开北川墨的胳膊，安抚的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脊背，重复道：

“你和莱伊见面了……”

语调平和，似乎对这个解释并不满足，因为这根本不是琴酒在意的重点：

“所以呢？”

确实，头发落在肩膀上也太过暧昧了，已经远超常人的社交距离——虽然两个当事人完全没有这么想。

北川墨略去了其中不可言说的部分，如实相告。

也正因为如此，故事细究起来其实并不连贯——比如因为北川墨的模糊处理，莱伊被激怒的原因被他略过了。

这就让故事缺乏了一定的逻辑性。

毕竟组织里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莱伊虽然独来独往、寡言神秘，但为人多少还算得上绅士，并不是多么冲动的类型。

但是琴酒却只是哼笑一声，摩挲着手里的香烟（并没有点燃），然后说：

“——”

回忆到此为止。

北川墨坐在一个仓库的木制集装箱上哼着歌，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灰尘在阳光下飞舞。

他晃着腿，皮鞋一下下撞着木箱子，发出‘哒’、‘哒’的声音。

无人在此，世界安静。

而他就在这种安静下思考。

北川墨知道他称不上了解琴酒，同样谈不上了解组织。

而随着人鱼岛和研究所之行，这种不了解并没有随着时间淡去，反而浓雾越发深重。

但是他并不好奇。

侦探世界总有那么个组织要当大反派，在大结局之前，大反派再怎样无法无天都是合理的。

所以，哪怕组织的任务再离谱、目的再模糊，他也因为早已知晓组织在剧本里定好的最终结局而生不起探究的心理。

大概这就是一种穿越者居高临下的傲慢吧。

哪怕北川墨破碎、疯癫、信徒般执着于琴酒，但是苦难结不出甜蜜的果实，他的内心深处结满坚冰。

有太多的创后应激患者感觉不到世界的真实，在内心深处将自己与外界的一切分割开来以免受更深的伤害。

北川墨同样如此，甚至更甚。

他同样与世界隔着一层膜，系统的存在与穿越者的身份催化了这种疏离感，让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内隐的、居高临下的傲慢。

除了琴酒之外，世间的所有人，好人、坏人、犯人；世间的所有组织，警局、FBI、黑衣组织，在他的心里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漠然旁观，无动于衷。

他连厌恶都很浅淡。

更谈不上追根究底、好奇探究，只为弄清某个真相。

这种傲慢甚至连北川墨本人都没有意识到——哪怕他说要让这世间再无人承受他受过的苦。

北川墨从未真正摘下脖子上的锁链，他仍旧停留黑皮诺为他创建的禁闭室里。

他未曾走入世间，未曾结识别的警察、不知道他们的好坏；未曾结识过别的官员、不知道他们的功过；

他未曾具体的了解过哪怕一个活生生的普通人，更不知道他们的善恶悲喜、阴晴圆缺。

他制作了可以控制他人的长生药物，却在知道那不是为BOSS所用后、干脆的放弃了追踪它的去向。

他被告知自己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儿子，甚至可能不是人，他却没有丝毫追究自己身世的举动。

北川墨痛苦，不想别人如他一般痛苦，所以他说要改变这个世界。

但他甚至未曾对这个世界产生好奇，更无从谈起了解。

人如何改变一个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无非推平重建，让它呈现出一种让自己感到熟悉的样子。

但是对那个被他肆意推平的世界来说——此种行事，堪称傲慢。

又因为北川墨的枪里真的有子弹，所以还须在此添加一个前缀：致命的傲慢。

今天，这个平平无奇的下午，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但是对北川墨来说，意义非凡。

他久违的感到了好奇。

仓库里轻轻的哼歌声停止，节拍也停下，一时间万籁俱寂。

而北川墨就在这样的宁静中，对着太阳张开了手。

琴酒为什么那么说呢？

他被指缝里漏下来的阳光刺得看不清，闭上了眼之后，世界只剩下了薄薄的眼睑所映照出的一片猩红。

而男人略带嘲弄的声音就这样在无尽的猩红中响起。

“哈，Whi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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