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还记得愁吗？】坐在沙发上，初夏状若无意问起。

“愁？”藤原妈妈停下打理花束的手，侧头回忆，“是你三叔的孩子吧？和你差不多大，今年应该也是高一了……阿啦，也没问问这孩子在哪上学，好久没见了。”

【他搬到秋田了，之前去那边工作的时候碰巧遇见他参加比赛，拿了第一。】

藤原爸爸也有段时间没和那几个兄弟联系了，他有些欣慰，“这样也挺好，就算不能成为阴阳师，脱离了家族之后也能拥有自己擅长的领域。”

【三叔也没有天赋吗？】

“怎么说呢……”藤原爸爸倒了杯茶慢慢讲，“阴阳师是一份很特殊的职业，年龄越小灵感越强，也越容易跨过界限，这是因为幼童的心灵纯洁，眼睛没有沾染俗世。”

“但同样的，在到达一定年龄后，浸润在凡世间太久容易被外物污染，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孩子在长大后会逐渐看不见妖怪和灵体，只有少部分有天赋的——”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初夏，“才能保持这份力量，成功的跨过阴阳的界限。”

【所以叔叔长大后看不见妖怪了？】

“是的，他为此颓废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遇见了你婶婶。”

说到这藤原妈妈朝初夏挤眉弄眼，“你当时还没出生，不知道他们相爱的过程，那可真是比电视剧还要惊心动魄，想听吗？”

【想听！】

“想听让你妈妈讲。”藤原爸爸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美滋滋的品一口，“她一直在看戏当然觉得有趣，完全不体谅我这个爱情的‘反派’受了多大的委屈。”

凭借这段时间看电视剧的经验，初夏想象出一段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爸爸就是其中棒打鸳鸯的反派，很有可能拿着一沓钞票丢在婶婶的脸上说‘离开我弟弟’这种话。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比赛结束后我和愁聊了一会，他说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去他们家做客。】

“那很好啊。”藤原妈妈摸摸她的头，“记得带伴手礼，你叔叔一家很喜欢吃羊羹，麻布昇月堂的最好。”

【愁也有妹妹呢，叫沙绘，你还记得吗？】

“当然，小时候还经常缠着你玩呢……怎么了？”

初夏垂下头把玩着百合花枝，淡黄色的花粉蹭到手背上，留下微不可闻的香气。

【妈妈，我不记得了。】她一笔一划地写，【如果不是愁提醒我，我根本不记得‘沙绘’的存在，就连愁我也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就好像在他们出现之前我的脑海里根本没有他们的记忆一样。】

她的指甲嵌入掌心留下深深浅浅的红痕，这种疼痛和记忆深处挥之不去的空荡感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妈妈，我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钟表咔塔咔塔的走着，房间内寂静与嘈杂交织，电视里主持人依旧滔滔不绝，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初夏忍不住想要换个话题时耳边突然传来爸爸的笑声。

“我们小夏也有中二期了，最近是不是看了很多漫画？”男人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反问，他的发丝间参杂着白色的痕迹，深紫色的眼瞳一如既往地温润，“你要觉醒前世的记忆去打败世界BOSS了吗？”

【我没有在开玩笑！】初夏锤了他一下，没多久又泄了气，【小学以前的事情我很多都记不清，连老师姓什么都忘记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人类儿童从七岁开始才会型成稳定的记忆，并且在长大的过程中会慢慢筛选掉一些不重要的事情。”

【可是沙绘——】

藤原淳一：“你还记得上小学为什么和班里的同学打架吗？”

初夏一愣。

【什么？】

【我和别人……打架？！】

藤原美雅：“没错，还是打群架，一挑十五载入史册，初青都对你另眼相看。”

这消息不亚于火星撞地球，初夏差点厥过去。

她自认脾气虽然比不上大和抚子，但最起码从小情绪稳定，就连国中被‘孤立’这种事都能从容以对，没想到居然还有和别的小孩打架的经历。

“是哦，还把人家小孩的脸打肿了。”藤原妈妈掩唇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因为这种事被叫到学校去呢。”

【为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藤原爸爸回想起当时的情况，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们小夏从小就有英雄救美的潜质，看见有人被欺负了就挺身站出来，比你哥哥更像王子殿下。”

想起那个画面藤原妈妈就想笑。

一堆小屁孩们站在墙角哭爹喊娘，无一例外都是鼻青脸肿的，只有自家女儿面容恬静，身后还护着一个矮半头的小豆丁，在手足无措的老师当中反而显得成熟又稳重。

在藤原雅美看来，那时候女儿幼小的身体就仿佛披上了红斗篷，下一秒就能抽出宝剑斩杀恶龙，顺便救回一个男公主。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初夏恼羞成怒。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不要再说了！】

那年她应该刚满九岁，对咒言的掌控不算熟练，碰巧撞见同班男生在欺负刚入学的新生，具体什么情况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推搡间有人失手打翻了她桌子上的墨水，秉持着能动手绝不说话的态度，造就了一人干翻半个班级的壮举。

但实际上她到小学毕业也没主动问起那个男孩的名字，毕竟阴阳师守则的第一条就是保护人类，这只是她成为阴阳师路途中习以为常的插曲罢了。

不过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学生打架，应该属于恃强凌弱吧？

她有些羞愧地捂住了脸。

藤原爸爸见状哈哈大笑，“所以说，忘记某些事情也有可能是大脑自发形成的自我保护哦。”

没有心思再和父母争辩，初夏把最后一株花插进花瓶，继续闷头吃零食不说话，直到夕阳落下才收拾东西准备动身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这就要走啦？路上小心。”藤原妈妈把准备好的晚饭装进食盒，“记得让你哥哥吃干净，他上次又因为不好好吃饭胃痛了，明明以前就是医生，怎么现如今反而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她一开始唠叨就停不下来，初夏连忙打断她。

【知道了。】她有些闷闷不乐，不仅是因为小时候打架的事情，同样也是察觉到父母还有事情在瞒着自己，【我明天就回学校去了，到时候发消息给你们的。】

藤原爸爸抱抱她，“如果累了就和你舅舅说，他会帮你的。”

乘着电车一路赶往左京区，这个时间点藤原初青应该还在公司当社畜，她不喜欢那边的氛围，便直接回了藤原宅，这里才是藤原家族的大本营，远看会被人当成景区的那种程度。

初夏没和父母以外的人说自己回京都的事，下午五六点人和动物都在昏昏沉沉的打盹，只有老管家坐在鱼塘边喂鱼，看见她的身影后‘哦呦’了一声。

“初夏小姐！”老人激动的把手里的鱼食全撒进了水池里，也不管鱼会不会撑死，“怎么不打招呼就回来了，吃过午饭了吗？”

【嗯，这是妈妈让我带的晚饭，你先放到厨房，晚上等初青回来一起吃。】

没让女佣跟着伺候，初夏熟门熟路的找到了自己的房间，借着最后一点日光开始修补受损严重的和弓，直到窗外天色擦黑她才满意地扯开换好弦的弓箭，起身伸展僵硬的肢体决定去弓道室试试。

家里的小辈已经下课了，空荡荡的弓道室落针可闻，抬头看了眼围墙外枝叶繁茂的果树，再过几个月应该能结出不少果子。

初夏继续日复一日的练习，细细感受心和灵魂一同安静下来的过程。

用足、胴造、备弓、起弓、拉弓、会、离、残心，此谓射法八节。

鹿皮手套无法隔绝弓弦在老茧上摩擦的触感，她放松又紧握，享受肩膀、手臂、腰肢等一切□□神经为此紧绷的感觉。

心眼合一，此射必中。

在弓道中非常强调动作的规范性，熟练的范士在比赛时甚至都不用眼睛去瞄准就能够命中黄心，是因为身体已经替眼睛记住了中靶的角度、方向和力度，最高的境界即为‘心中所指皆为吾向’。

练习到一半，初夏突然觉得耳边寂静的有些过分了，好像缺了点什么。

她伫立在原地细细思考，发现原来是少了五条悟咋咋呼呼的声音，以往她练习的时候那家伙总是在旁边找些没营养的话题，什么‘好热想回宿舍’‘晚饭没吃饱’‘夜蛾又和老婆吵架了’之类的。

明明作为唯一听众的她都不能说话，连简单的回复都无法提供，为什么还要热衷于找自己说这些事，难道夏油前辈已经满足不了他的倾诉欲了吗？

初夏支着弓箭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结于五条悟的想法一般人看不透。

太久没在家里练弓，手感出奇的好，直到管家来催促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然而等到了餐厅她半晌也不见自家哥哥的身影，问了才知道藤原初青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最近公司很忙？】她一边吃着妈妈亲手做的牛肉咖喱一边问，【他这样能按时吃饭才怪。】

“少爷最近在忙奴良组那边的事情。”管家将两人从小带大，就算藤原初青已经成为家主还是沿用着小时候的称呼，“听说最近奴良组手底下的小喽啰在闹事，已经有不少人类遇害了，今天应该是去和花开院家商量是否要谈判的事情。”

【奴良组……滑头鬼吗？】

老管家点头。

【爸爸之前不是和他们有定下契约吗？时限还没过吧。】

和咒术师与咒灵这种绝对对立的关系不同，妖怪虽然和人类不属于同一种族，但它们当中也有具有理智与判断的存在，是世间万物不可消失的一部分。

少数妖怪因为疲于争斗相互报团，久而久之形成了不同势力与组织，在不危及普通人类的前提下，它们和阴阳师之间形成了‘和平共处’的约定，奴良组就是其中之一。

藤原家史册上有记载，藤原淳一曾与一只名为鲤伴的滑头鬼立下誓言，在他有生之年内双方对彼此的领地互不侵犯。

初夏撑着脸颊写到，【违约的话，处理掉不就好了？】

管家不赞同地看着她，“小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冲动了。”

初夏一噎，都怪五条前辈和夏油前辈一天到晚给她灌输‘不服就干’的信条，结果遇见这种情况她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当初谈判的时候以生命为期限，淳一先生以为就算按照他的岁数来算也能支撑个三四十年。”管家絮絮叨叨地解释，“谁又能想到最先离世的反而是对方，说是遭到了暗杀，自那以后奴良组群龙无首，不得不请第一代大将出山才勉强稳住局面。”

初夏恍然大悟，【所以由他立下的约定也失效了……】

“真是可惜啊，奴良组的第二任大将是难得的主和派，他在任的那段时间京都风平浪静，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初青现在怎么打算，他是想和奴良组继续维持之前的关系吗？】

“少爷继任后从没和奴良组接触过，一直驻守浮世绘町的是花开院家。”

初夏猛地抬起头。

【浮世绘町？】

“有什么问题吗……等等，初夏小姐你要去哪？饭还剩这么多！”

来不及回答管家的问题，初夏拿起自己的弓箭窜出了门，迈出去几步又想起现在公交车早就下班了，徒步过去不太现实，她转头巴巴地去缠管家爷爷，让他给自己派辆车。

“真是的，现在的小孩子！”老人受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板着张脸把司机叫过来加班，“把小姐送到花开院家……找到你哥哥就回家，不准一个人乱跑，听到了吗？”

初夏敷衍似得点点头，脑袋里全是藤原淳一和藤原美雅的身影。

希望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看起来温柔听话，实际上一言不合就动手。

猛·初夏·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