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河童没骗人，次日一早雨差不多已经停了，只剩石砖上镜面似的水迹证明之前那场暴雨不是虚假的回忆。
残余的雨水顺着林荫和屋檐落下，发出‘啪嗒’的细微声响，雨后拂晓的空气一改往日燥热，嗅起来带着股植物的清新，天际蒙蒙亮，泛着鱼肚般的白，隐约还能看见夜幕中还没散干净的星光。
藤原初夏和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只是伤口没好全还不能晨跑，她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穿衣镜前兴致勃勃地捣鼓头发，想编个复杂点的发型。
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她舍不得浪费，决定和硝子去之前那条商店街买几件新衣服，再加上之前任务的工资到手，咒术师的卖命钱相当可观，她算是比同龄人先一步实现经济自由，不放纵一下都对不起为此受的伤。
十分钟后，她把缠满断发的皮筋丢进垃圾桶，用梳子扒拉两下，换回最普通的散发。
待到东方旭日完全跃出地平线，这场积压数日的大雨才算彻底过去了。
跻着拖鞋站在宿舍外，初夏拿着抹布开始清理溅上泥水的落地窗，顺便把花园里散落一地的残花败叶全部收拾干净。
没过多久夏油杰听见声响也凑过来，他眼下有一层浓重的黑眼圈，臭着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和人干架，不出意外是和五条悟熬夜打了一整晚游戏，又因为今天有工作不得不早起。
他靠着墙懒洋洋地打招呼：“早，初夏。”
【夏油前辈早，现在要出门了吗？】
夏油杰点头又摇头，一句话的功夫连着打了三个哈欠。
“哈……再等一会吧，悟还没起来，他大概要睡到中午……该死，下次再也不和他打通宵了，感觉头都要炸开了。”
这句话和五条悟发誓绝不逃课一样没什么可信度，初夏闻言只是撇过头笑了笑。
“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夏油杰转移话题。
【硝子的反转术式很有用，明天就可以正常出任务了。】
“那就好。”夏油杰找了块干净的地方蹲下，拿起铲子和她一起整理花园，“做咒术师的感觉怎么样？开学这么长时间还习惯吗？”
听见他的问题初夏一下苦了脸，【夏油前辈你这样好像我哥又好像查作业的夜蛾老师……】
夏油杰愣住，转念一想发现确实如此。
“抱歉抱歉，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了。”他一拍额头歉意的笑道，“都怪悟把任务报告全丢给我，写了那么多闭上眼睛都在说客套话，呜哇，有点反胃。”
听见熟悉的词语，藤原初夏一个激灵，终于明白这几天郁郁不散的紧迫感从何而来。
【完蛋！】
“怎么了？”
藤原初夏苦着脸说：【我忘记补放假前的报告了，大概有三份？还是四份？】
假期并不意味着能够完全脱离咒术师生活，之前工作忙时她可以把报告交给三仓监督，现如今窝在学校摸鱼还要麻烦别人替自己干活就太不厚道了，她手忙脚乱地把工具全塞给夏油杰，【明天早上要交给夜蛾老师的，我还一笔都没动……】
“需要帮忙吗？”
初夏眼睛一亮，【前辈要帮我写？实在是万分感谢！】
“哈？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我是说有很多报告模板可以借你参考，你想什么呢……”夏油杰无奈地吐槽，“我怎么觉得有时候你的脑回路和悟半斤八两。”
【这简直是莫大的人格侮辱！】
夏油杰嘴上说着自己的报告自己写，他只负责提供指导意见，但等藤原初夏真的一个人闷头干活时他又过意不去，拿起笔帮着一起分担了大半部分。
“千叶、神奈川、奈良……你去了不少地方啊。”完成最后几本报告书后，夏油杰把每趟任务的流程重新看了一遍，“真奇怪，一般来说‘窗’不会给你这样的新手咒术师安排这些任务。”
出于仅存的人道主义，刚入学的咒术师都有至少半年的新手保护期，在这段时间里‘窗’会尽量分派给新人一些简单的祓除任务，减少这些年轻的孩子直面死亡现场的次数，一部分考量是出于照顾新手，另一部分是为了避免刚入职的咒术师承受不住直接跑路。
这么对比下来藤原初夏的任务不尽量多，而且危险程度也比一般术师的高很多。
夏油杰搞不太懂这种安排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咒言师的缘故吗？上面那些人想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初夏笑而不语，她当然知道高层管理的目的，无疑是想对她身后的狗卷家施压，但作为平民出身的夏油杰对此一无所知，想要解释清楚实在是太麻烦了，还得牵扯出御三家那一堆弯弯绕绕的关系。
“嘛，这也没办法，毕竟咒术师生来就是要保护非术师的。”夏油杰拍拍初夏的脑袋瓜，像是夸奖孩子一般，“这都是我们的责任，辛苦你了。”
初夏被他夸得五迷三道，虽然潜意识觉得夏油前辈说的话好像有些问题，但一时间也指不出哪里不对，就这么被呼噜呼噜着脑袋回了房间。
没过多久家入硝子推门进来找她，初夏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快到中午了，距离两人约好逛街的时间只剩半个小时。
一屁股坐在床上，棕发少女开门见山道：“解开绷带，让我看看伤口。”
初夏脱掉袜子方便她检查，在众多的疤痕的对比下，这道伤倒也不显得有多可怖了。
硝子的视线一掠而过，和以往一样没有去问这些伤痕的来历，就像初夏不曾问过她为什么千杯不醉却依旧喜欢喝酒一样，两人都选择停留在对方的秘密之外。
雨后空气有些沁凉，一路过来她的手指微微发白，碰到皮肤时黑发少女忍不住一个哆嗦，同时丝线一样的咒力沿着伤口涌入体内。
作为罕见的回复型术式，反转术式的治愈效果远超人类的想象，对普通人来说这种深可见骨的伤口至少修养三四个月，但在家入硝子的治疗下不过三天，初夏已经可以进行简单的运动了。
“好了，快换衣服。”硝子对初夏的恢复状况很满意，拍拍她的小腿肚说，“等会我们先去GLACIER和WE GO买衣服，然后去喝咖啡，星巴克怎么样？还是说你更喜欢日式清茶？对了，刚好我想买些啤酒，再陪我去趟唐吉好了，嗯嗯，真是完美的计划。”
【我都可以……不过买酒的话，真的要带上我吗？】
初夏想起了之前一起去酒吧，结果只有自己被拦下来的窘迫场面。
“超市没那么严格啦，你现在要考虑的是晚饭吃什么，大阪烧还是生鱼寿司？”
【寿喜锅！我想吃寿喜锅！】
“哈？哪有人大夏天跑去商场吃寿喜锅，好啦好啦吃就吃，别撒娇……”
窗外，躲过暴雨的鸟雀在枝头上梳理羽毛，它看看太阳又看看树荫下的房间，豆大的眼珠好奇地盯着嬉笑打闹的年轻人们，不明白她们为什么总是这么快乐。
明明被关在方形的小盒子里，没有羽毛的翅膀不能在天空翱翔。
可它只是一只小鸟，它自然不懂让少女们展颜的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生活，而是身边欢笑的那个人。
……
六月中旬，日本的气温持续性上升，城市里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已经换上了清凉透气的棉麻短袖，因此一身高专校服还穿着打底袜的藤原初夏显得格外突兀，时不时有人投来‘这孩子是不是有病’的眼神。
结束了短暂的假期后，她又回到了连轴转的外出任务中，这一次她的目的是来岩手县寻找一处不存在的神社，并祓除那里的咒灵。
“就目前已知的情报来看，至少有十二人遇害。”三仓真由美叹了口气，“但这都是根据警方那边的失踪案猜测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们并不清楚。”
“地点未知，等级未知，能力未知，唯一有力的线索就是这些人消失之前都提到了一座名为‘三狐谷’的神社，有的人是无意间遇见，也有人是主动寻找的。”
初夏满头问号，这简直是她有史以来接到的最莫名其妙的任务。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们是怎么确定有咒灵的呢？】
三仓真由美对上她茫然的眼神，内心的无力感更加强烈。
“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派你来调查……那个、没有最好，有的话还请你祓除……”
初夏面具下的嘴角抽了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调查和评级这种事情不应该是‘窗’来负责吗？】
三仓监督沉默了，她也不明白这种看起来只有一半的委托为什么会顺利通过‘窗’的指定，还好死不死的落在了藤原初夏身上。
“咳咳、那藤原小姐，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藤原初夏也知道这不怪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干了。
【嗯……既然如此，我们先去警局好了。】她看了眼资料，发现上面统计的失踪人口资料大多也是含糊不清，【希望能从这些人身上找到更多共同点吧。】
坐上车后两人直奔警察局，一路上初夏始终望向车窗外，马路上的风景在眼中急速倒退，很快她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这个世界并非只有咒灵和妖怪这两种异常，在日本不同的地区都会有各自的‘特产’，就比如大都市东京，因为人口众多所以咒灵和咒术师占主体，而京都则是妖怪和阴阳师的主场，再往细了划分，横滨还有异能者，神奈川有通灵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日本普通民众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而眼下这个城镇，和东京相比，灵体未免也太多了吧。
和咒灵或者妖怪不同，灵体是人类或动物死后因执念或怨念形成的生物，需要阴阳眼才能看得见，前者会维持基础的人形，如果在死后达成了执念就会成佛升天，而后者的外形就可怖得多，和咒灵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区别就是咒灵的天敌是咒力，而怨灵有强有弱，弱的怨灵用圣水甚至酒精就能解决，比较强大的则需要阴阳师或者通灵人去消除。
总感觉这次的任务应该和咒术师没什么关系，怪不得之前‘窗’的人员没搜集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她现在随便调查一番打道回府都可以。
可是……
初夏看了看资料上已经明确失踪的受害者，在这背后或许还有一些没有报案。
说不定正有人陷于危难之中呢，总不能坐视不理。
到了警察局后三仓真由美和往常一样出示工作证，然而前台接待的年轻警察完全没有和咒术师接洽过的经验，以为她们是从哪冒出来的中二病，差点以‘寻衅滋事罪’将两人赶出去，好在有位瘸着腿的老警察及时赶到，带着她们去了档案室。
“这些就是这几年的失踪案例了，我年纪大了看不太清，想找什么就请自便吧。”
他从架子上搬出一个纸箱，‘砰’的一下倒在案几上，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独留下藤原初夏和三仓监督对着足足半人高的资料面面相觑。
这一调查直到下午三四点才有了进展。
“售卖符纸、佛珠，还有直播驱邪……”三仓真由美将其中几人的名字圈起来，“这些人大部分都干过坑蒙拐骗的事，而且全是灵异相关，呜哇这个人居然上过‘USO’。”
【那是什么？】
“一档灵异故事综艺，大部分都是假的，但嘉宾被吓到的样子很有趣。”
人不可貌相，三仓监督居然有这样的恶趣味。
初夏挑出几个人的资料，反复确认后写到：【也不全是骗人的。】
她刚才看了其中一人生前的视频，确实是用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消灭了灵体，但三仓监督没有阴阳眼，在她眼中这些人和街头骗子没什么两样。
这么说，这间不存在的神社吸引了大批拥有异能的人士前往，这些人能力有强有弱，应该不是奔着消灭神社的目的前往的，那他们是为了什么呢……
【三仓监督，如果你去参拜神社，一般是为了什么呢？】
三仓真由美下意识回答，“那肯定是为了参拜，什么健康啊姻缘啊，运气好顺便求个上上签之类的。”
初夏一锤掌心，很快明白了这些人前往神社的目的。
没错，神社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祭拜神明和满足人类内心的祈求，那这些拥有特殊能力的人主动寻找神社极有可能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愿望，比如说增强灵视、获得强大的灵力之类的。
往往这些被选中的人说出了自己的愿望，那么就相当于和神社签订了契约。
而需要生命作为交换条件的神社……
初夏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是伪神吧？
作者有话要说：脑力和存稿一起枯竭，急需评论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