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巷子幽静,从墙头伸出一枝不知名的粉花来,弯着枝头,恰好垂在尔卿头顶。
尔卿端着那碗几经波折没洒的凉面,痛快吸溜着。
樱花粉嫩,衬的女子面若桃花。吃饱喝足,欣慰的往墙头一靠,在收纳袋里又捣鼓起来,取出先前未喝完的花蜜。
“喏,师兄。”
她双目明亮,黑白分明恍若泉水洗净,眨巴着眼看玉冥,没有方才那些女子眼中的垂涎及贪婪。
被这双眼注视着,玉冥感觉方才浮躁的心都跟着平静不少。
他垂眸扫了眼白皙玉手握着的水壶。
壶身黯沉,那只手羊脂玉般,指腹透着些粉嫩,宛若一件艺术品。
方才便是这只手,将他拉出来的。
“师兄?”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尔卿疑惑又唤了一声。
玉冥回过神来,撩起眼皮看她。
“出了太阴宗,你就忘了我留你一命,是做什么的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尔卿慌忙“哦”了一声,坐直身子,两手端着水壶,前倾身子,往玉冥薄唇边送去。
她动作小心谨慎,又知晓玉冥平日里习惯,喂的花蜜,刚好在玉冥觉得可以的时候收回。
一切都恰到好处,让玉冥眉头舒展,眼尾也染上了丁点笑意。
伸出修长如竹的手指,绕上尔卿一缕乌发,在指尖把玩轻绕。
“留你一命,还算有点用。”
一句话让尔卿回想起当日恐怖一幕,心不由得跳快两分,这几日对玉冥放松的危机感又再次紧绷起来。
他是没杀荆安,那是因为荆安没有撞破他魔头身份啊!
她可不一样,是撞破了这大魔头真面目的。
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太过随意。
尔卿干巴巴笑了一声,将水壶塞入收纳袋中。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
尔卿仰头,余乐安正气喘吁吁停下脚步,手肘抵在尔卿头顶的墙壁上,大颗汗珠从额角滑落,站在阳光下显得少年愈发热烈有活力。
尔卿探出个脑袋四下张望,一脸警惕的道,“雍城女子太过彪悍,若师兄这么堂而皇之出去,恐会受到伤害,所以我们才躲起来。”
不见方才那些女子,尔卿暗暗松了口气,回头冲着玉冥打了个安心的手势。
玉冥扬扬眉,眼尾笑意加深。
留下来的这个小妖,确实有用。
他做过为数不多的决定中,最正确的一个。
“受到伤害?”余乐安指了指自己的脸。
少年俊朗的面庞不知何时多了两道划痕。
“是这种伤害吗?”
“你的脸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
余乐安撇撇嘴,“方才不见你二人,我寻人打问,被几个女子拽住上下其手,好在我有些身法挣脱开来,但脸上还是不小心留了印,我年纪轻轻脸就花了,日后可怎么寻老婆啊……”
狼崽子似的眼幽怨看着尔卿,“你不会嫌弃我丑吧?”
“怎么会?我这……”
尔卿伸手入收纳袋,刚想给余乐安拿点草药出来,莫名感觉身后定着一束视线,冰刺似的,扎的她浑身不自在。
“你那有草药?”余乐安手伸了出来。
“没、没了,从宗门出来时用光了。”尔卿心虚不敢看余乐安双眼,侧目小心翼翼瞥了玉冥一眼。
他嘴角凝笑,慢条斯理站起身。
身上金光一震,钻洞逃跑的狼狈模样顿时一扫而空,恢复成高岭之花。
“那点小伤,还需用草药?传闻狼妖族皆是血性男儿,如今看来,呵……”
玉冥话没说完,接了一声嘲笑,余乐安霎时间炸毛。
“谁说的!我狼妖族当然是血性男儿!一点小伤罢了,留疤就留疤!”
玉冥已然不理会他,扫了眼身后尔卿,“雍城无妖魔,即刻启程。”
“是。”
“这就走啊?无妖无魔的,不正好待两天感受一下人间风情吗?”余乐安在身后喊,“喂!尔卿还从未下山体验过这些呢!”
尔卿流连回头望了眼雍城。
无妖无魔,确实是个很好的休憩地点。
再看前方走着的玉冥,迈出脚步忽而停滞。
尔卿心蓦的提起,眼底亮起微光。
玉冥回头,掠过的风拂动他落在肩头的发,黑眸中落入尔卿满是期待的脸。
他垂眸,复又抬眼,“城外有迷雾,我先行探路,一个时辰之后,城门口见。”
言罢,他继续朝前走去。
白袍随行而动,如同翻飞水浪,静谧、优雅。
尔卿立在原地,还未回神。
俨然不敢相信有朝一日玉冥这个大魔头竟然也会对她宽容几分。
“愣着做什么,”余乐安抬手轻弹她脑袋,“只有一个时辰,抓紧时间玩啊!”
他顺势拉起尔卿的手,“放开玩,方才说了,今天你所有消费,我来买单。”
“多谢余公子,余公子大气!”
余乐安拉着尔卿跑。
日头明媚,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花草香气,尔卿只觉神清气爽,活了百年有余,好似唯独今日算是真正人生。
坦荡、放松、自由……
“那个!是不是芙蓉糕?!”尔卿猛地停脚,拽着余乐安手指着糕点铺子。
各式各样精美绝伦的糕点,捏成粉色的花,绿色的叶,白色的云。
其中一个四四方方的糕点,上面印着芙蓉二人,好似端庄典雅的小姐立于花丛之中。
余乐安二话不说,拉着她往前走,“正是,来,我买给你。”
钱袋往桌案上一拍,沉甸甸一声响。
“老板,这些能买多少芙蓉糕,我全要了。”
天色碧蓝,日头逐渐西斜,温度也不似晌午那般高。
玉冥身穿清冷白袍,站在城门口,眺望远方。
密林扎堆,青色的树冠连成一片,恍若浪涛。
再往深处,白色浓雾透出,宛若云头落地,将森林深处笼罩了个严实。
玉冥脚尖轻点地,身形轻飘飘若鸿毛,飞入高空,悬于迷雾森林高处,往下俯瞰。
雾气随风激荡,如水波晃动,玉冥伸手虚空一握,掬起一捧雾气凑在鼻尖轻嗅。
微毒,闻的久了会让人昏睡,但是于他这种修为无用。
倒是尔卿那个小妖……
在这迷雾森林中呆的久了,怕是要昏睡过去。
不妨绕道?
玉冥抬眸四下张望。
这片森林漫无边际,直连高粱山,并无第二条路。
迷雾重重,恍若望不见底的深海,危机四伏。
若带尔卿御剑从高空飞行,若地面真有埋伏,在空中便是活靶子,更容易中招。
他孤身一人自不是问题,但在虚空,还得带着那个小妖……倒不如直接从地面走,他更好照顾她些。
打定主意,玉冥便转身返回。
身形才动,忽然察觉这浓雾之下妖气涌动,甩手一道剑风挥下。
雾气被当中斩断,露出密林之下的地面来。
土壤肥沃,有鸟雀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尖叫着拍打翅膀逃走。
云雾逐渐弥漫愈合,再无其他动静。
玉冥眼底疑云未散,在虚空又悬停一会儿,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返回城门口。
等他远去,浓雾下传出一声惊呼。
“老三!老三你怎么样了?”
“小点声,老三不行了,尸首先处理了,玉冥非等闲之辈,别被他察觉出异常,待会儿不好下手。”
“是!”
“别忘了大小姐说的,今日不除玉冥,他日玉冥定灭我满族,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切不可大意分毫!”
“是!!!”
城中喧闹欢腾,尔卿留恋不舍的迈出城门。
“如何?今日可开心?”
余乐安怀中抱着大包小包,跟在尔卿身后。
尔卿手里也抱得满满当当的吃食,一股脑塞入收纳袋中。
“很开心,”尔卿一本正经的又朝余乐安作揖,“多谢余公子,改日到丹熏山,我也做东请你。”
“这可是你说的。”余乐安丝毫不客气,“等我回了族中,马上就告诉父亲,让他带我去丹熏山。”
二人兴冲冲的往城门走,尔卿蓦的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力道很轻,好似风吹过,她侧目看了肩头,什么都没有,也就没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
“尔卿……”细如蚊呐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很快被城中嘈杂的声音盖过。
尔卿狐疑回头,只看到一堵人墙。
如先前玉冥被围拢住的那般。
尔卿心下暗道,“这又是哪儿来的俊俏小公子被围了?”
“走了,玉冥在城门外等着呢,待会儿过了时辰,那劣脾性指不定又要如何我二人。”
从前初入太阴宗,提起玉冥,也跟其他弟子一样,羡慕崇拜几分。
现在提起玉冥,余乐安满脸嫌弃,只觉他是个有点实力,但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尔卿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尔、卿……救我!”
那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比方才要清晰真切些,尔卿听着十分耳熟。
“不对,”尔卿顿住脚回头望向那围起的人墙。
一只手挣扎着从里面探出,那一截白色衣袖,是太阴宗的样式。
“怀修雨?!”
尔卿吃了一惊,当下掏出铁铲,原地挖洞,直通那围墙当中,将怀修雨一把拉出。
“怎么又不见了?”
“又有个洞?”
“哎,你们看!那俊俏小伙子在那呢!”
眼见那些个女子眼冒桃花的朝这边冲来,尔卿拽着余乐安跟怀修雨就往外跑。
“走!”
姑娘们热情似火,好在尔卿等人跑出城门外就不再追了。
“做什么这么狼狈?后面有妖在追?”
玉冥长身玉立在前方,看尔卿呼哧喘气的模样,轻笑问道。
注意到旁边突然多出来的怀修雨,他眉尖当下蹙起。
“怎么又来一个?”一时之间语气忘记切换,他慌忙换成以往温润神色,“可是怀修雨师弟?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