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梓原本还打算嬉皮笑脸地把刚才那惊险的一幕给轻轻带过,此时却不敢再随意开口说话。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看到孟以岚站在自己面前落泪。
这种颠覆认知的感觉,白梓在一年前也曾有过。
当她以为烟酒不沾的孟以岚,竟然夹着香烟出现在天台上的那一刻。
从前,白梓常常用“柔韧”二字来形容孟以岚。
那时的她,为了挖出各种不为人知的社会新闻而穿街走巷,面对各种威胁与打压都不曾退缩。
但不仅是面对强恶势力不露惧色,就连碰上极其悲惨的事件,在所有旁人都为之动容落泪时,孟以岚也只是微皱眉头,并温柔地抚慰求助者,承诺会为对方解决难题。
最极端的情况下,也只是红了眼眶。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白梓分明看到,一颗硕大的泪珠,从孟以岚的右眼滑落。
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梓很快就想出了答案。
应该,是从林曲为被抓入狱后开始的吧。
这么重要的人,却被冤枉栽赃成了阶下囚,估计在无数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孟以岚都在为林曲为偷偷哭泣。
而现在,孟以岚又是为谁而哭?
白梓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对方是为了自己而哭,顶多,是被刚才那两米高的可怕变异人给吓哭罢了。
“这饼干不知有没有过期,”听话的白梓不敢再向孟以岚走近一步,但仍尝试瓦解此时的尴尬气氛,“要不还是让毛毛先吃点儿?”
一个小黄鸭玩偶从二楼砸向了白梓的脑袋。
“走吧。”孟以岚却只淡淡吐出两个字,语气平稳,神态淡漠,似乎刚才那个哽咽着让人不要靠近的孟以岚只是白梓的个人幻想而已。
“不行,”白梓马上阻止,“你需要休息。”
孟以岚皱眉:“我不需要,而且,这里不能久留。”
刚才,白梓用霰/弹/枪冲变异人开的那一枪,应该已经引起了附近其他生物的注意。如果再不离开,也许她们就会像之前在加油站那样,被一群变异人包围。
白梓却不以为然:“现在咱们贸然走出去才会更危险,而且,”她抬头看向二楼,“上面是个完美的藏匿地点,以那些变异人的智商,就算来了,也找不到咱们藏在哪儿。”
孟以岚盯着白梓,似是在思索着什么,随后又走近,拿过白梓手上的压缩饼干:“它的保质期一般为三十六个月。”
白梓勾起嘴角,她知道对方已经同意了自己的安排:“你先上二楼吃东西,我和毛毛到附近去找点水果……”
孟以岚却打断了白梓的话,她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刚才还说贸然走出去会更危险,怎么转头就要带着毛毛去送死?”
“我和你不……”白梓刚开口,孟以岚再次插嘴:“没什么不一样,不要以为你被咬之后没有变异,就是无坚不摧的完美超人,太过自大,一旦出了差错,就会被打回原形。”
打回原形——这残忍的四个字似乎是暗指白梓在一年前,还未被变异人咬到的时候,是个既无用又自卑的底层弱者,那时的她,哪有现在这种处处为孟以岚安排行动的自信。
被孟以岚以如此尖锐的态度“批评”,白梓却并未感到一丁点的难受,反而很是舒坦。
一年前,孟以岚对白梓的态度唯有厌恶与愤恨,别说“批评”,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而现在,这看似冷冰冰的“批评”,白梓却能感受到隐藏在字里行间里,孟以岚对自己的关心。
当白梓愉悦地站在原地傻笑时,孟以岚正蹲在商铺的柜台后面,熟练地掀开了地上的一个隐藏隔间,从里面拿出了一包应急物资。
“这家店是由一家外国企业投资开的,基本设施都按照他们那边的规划来建造,比如会在店里配备应急物资,”孟以岚拎着包,来到悬崖边,“上去吧。”
看着凭空被孟以岚搜出来的一大包应急物资,白·完美超人·梓不敢再多说什么,她刚想接过包,孟以岚却直接把包背在身后,跨上了墙边的窗户栏,再拉住毛毛的手,想爬上二楼——但却因体力不支,上不去。
白梓赶紧上前,也不管孟以岚是否愿意,弯腰抱住那两条超模规格的大长腿,把她托了上去。
随后,白梓又回头,扛起商铺中央的大狗熊上了二楼。
表面上淡然冷静的孟以岚其实早已饿得头昏脑胀,她没有询问白梓把狗熊玩偶带上楼的用意,而是默默地坐到墙角边,打开背包,把里面的巧克力抽出来。
尽管已经饿的面青口唇白,但孟以岚把包装拆开后,仍旧细嚼慢咽,像参加什么上流社会的晚宴似的。
毛毛嘴馋,但它并不饿,很懂事地不争不抢,只是安静地坐在孟以岚身旁,以一种极其虔诚的眼神看着她吃东西。
白梓把狗熊玩偶上的尘土拍干净,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把它塞到了孟以岚的身后,让她舒适地半躺着。
接着,白梓又扯下窗帘,将它展开,四角分别塞到两边墙上的窗缝里,让窗帘横挂在二楼的断截面,把从裂谷中吹来的风给阻挡在外。
顷刻间,废旧的破商铺被白梓改造成了像模像样的庇护所。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孟以岚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在白梓又抱了一堆毛绒绒的玩偶上楼后,给她递了一瓶水。
白梓乖乖地小抿了一口,尽管她自认为不需要。
看到白梓这么听自己的话,孟以岚感到很满意。
尽管风被堵上了,但气温仍旧偏冷,毛毛盖着毛毯还算是凑活,但同样倚靠在大狗熊身上的孟以岚却是无法忍耐地瑟瑟发抖。
白梓跟孟以岚再三保证,自己只在商铺前的十米范围内走动后,又迅速出了一趟门,随后带着捡来的一堆干柴,当着孟以岚的面,跪趴在二楼的中央,开始钻木取火。
当看到一脸认真的白梓果真从小枯木里钻出了白烟后,孟以岚终究忍不住:“你怎么会这个?”
“小时候,我爸经常带我和我哥到山里露营,”白梓仍旧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往燃起的火种里添加木丝和撕碎的玩偶布料,“基本的野外生存技能,我都会一些。”
为了锻炼体弱多病的女儿,白梓的父亲总是会定期带着全家人到山中露营,不仅是为了强身健体,还为了让白梓和同父异母的哥哥白桑增进感情。
想到这,白梓不由得苦笑一声,如果父亲活过来,得知两兄妹早已反目成仇且分隔天涯,估计能气得又躺回棺材里去。
这是孟以岚第一次听到白梓谈起往事,她饶有兴趣地问:“你有哥哥?”
“同父异母的哥哥,”白梓一边说着,一边把猪仔玩偶戴着的铁质小头盔摘下,“十年前,就已经和他断绝来往了。”
毫无情感的陈述方式让孟以岚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她放松了身子,半靠在狗熊玩偶的大肚子上,而她身旁的毛毛早已入睡,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孟以岚就这么半躺着,看着白梓又用树枝在火堆上支起一个小架子,然后把小头盔当锅,放到架子上,再把矿泉水倒到锅里烧。
不知为什么,眼前的人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不过就是烧个水,却让孟以岚看得目不转睛,她甚至还想伸出手,揉一揉那长着短刺黑发的圆脑袋。
“如果困了,就先睡一会儿吧。”白梓用树枝挑着火堆,轻声道。
孟以岚收敛心神,从衣领里抽出手表:“我怀疑,那个人已经死了。”
白梓不解地看向孟以岚,后者探过身子,把手表递到白梓的眼前:“根本就没动过,这很不正常,除非是那人不小心把表落在了谷底,又或者,那人从这儿掉了下去。”
水墨屏上,显示着另一个配有手表的人仍旧留在原本的位置,没有挪动过。
白梓看着那个圆点,若有所思:“现在,我们应该没有别的方法和外界联系了吧?”
孟以岚没有回话,她把手表塞回衣服里后,才又轻声说:“有件事,我得跟你道个歉。”
白梓停下拨弄火堆的动作,抬眼看向孟以岚。
“一年多前,石磊曾经给我看过几张照片,”孟以岚直起身子,神色严肃,“拍的是,你在邶市里住的地下室。”
白梓皱了皱眉,放下树枝,也坐正了身子。
火堆里传来几声清脆的“噼啪”声,光亮把两人的脸庞映得黄澄澄的。
不需要孟以岚多做描述,白梓都能准确地推测出来,照片所拍下的“恐怖”画面——书柜里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有关于孟以岚的各种资料,墙上贴满了从报刊杂志上裁剪下来的孟以岚的照片,照片上还写满了潦草的标注——这完全是一个对孟以岚有着严重痴迷情感的人才会做出的行为。
“我并没有让他这么做,”孟以岚继续道,“但是,他为了向我证明,你……”她顿了顿,脸色有点不自然,“你对我……”
“图谋不轨。”白梓微勾嘴角,替孟以岚把话说全。
孟以岚没有否认白梓的补充,她用那双冷冽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白梓,等待对方的回答。
白梓并没有畏惧,反而坦然地与孟以岚四目相对:“对我来说,你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人。”
孟以岚皱眉,她完全无法理解白梓对自己的感情,更何况,一年前的她,与白梓才刚刚相识一年不到的时间而已。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这种感情,”白梓仍旧直视着孟以岚,笨拙而虔诚地表达着内心的情感,“说我对你着迷也行,或是对你痴狂也无所谓,但是……”她顿了顿,然后又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行为。”
孟以岚呆坐在火堆旁,神色茫然。
若要仔细探究,其实白梓确实没有做过任何逾越的举动,而且眼前的人也并未否认曾经做过的痴迷行径,但却也没有进一步地解释为什么自己会是她“非常重要”的人。
“白梓,”孟以岚深吸一口气,“我和你……”
“是不可能的,”白梓点点头,“你放心,我从来没有设想过我们之间能够发生些什么。”
一年前的孟以岚,绝对不会相信白梓的这番话,但现在,她对此却没有过多的怀疑。
可不知为什么,她听着白梓这么理所当然的澄清话语,心里有点莫名的不快,于是头脑一热,强硬地说道:“就算是这样,我也希望你能早点把这种……感情,赶紧去除或转移,不然,你只会白白浪费自己的精力和时间。”
白梓的心里马上涌出了一千个理由来反驳孟以岚的这句话,可最终,她只是张了张嘴:“好。”
如此乖顺的回应,却让孟以岚有种闷闷的窒息感,她马上深吸一口气,把这种感觉甩开,又抿了抿唇,问道:“你之前说,你要报恩……”
白梓却再次打断孟以岚的话:“关于那件事,我想保密。”
“为什么?”孟以岚不想轻易放过对方。
“对你来说,那并不重要,像你说的,没必要为此花费心神去了解,”白梓又拿起树枝开始拨弄起火堆,“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是把林曲为救出来。”
提起林曲为,孟以岚的神色马上凝重了几分。
白梓以为自己提起“林曲为”的行为又一次惹恼了孟以岚,可她不想为此事道歉,便只盯着火光,不再开口。
被白梓误认为在生气的孟以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过后,她又放松了身子,缓缓向后靠坐在柔软的狗熊玩偶身上,就如贵妃卧榻,眼眸半阖,似是困倦却又坚定地说:“对我来说,他也是非常重要的人。”
“如果是‘非常重要的人’,”白梓看着眼前的火光,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那就要不惜一切,把他救出来。”
孟以岚马上抬起眼看向白梓,眼中的困倦一扫而光,却又显出几分迷茫。
看着白梓那极其认真而又坦然的神态,孟以岚在心中不断反复咀嚼着那句话——不惜一切,把他救出来。
两人一时无话,仅剩火堆燃烧的些微声响。
最终,孟以岚忍不住轻轻地打了个呵欠。
暖烘烘的环境让她顶不住困意,最终索性不顾仪态,挪动身子,直接在狗熊玩偶的身上躺平,挨着早已睡得四仰八叉的毛毛,合上了双眼。
似乎已有很久没在如此舒适的状态下入睡,孟以岚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她闭上眼后,嘴角竟微微勾起,一副很是闲适的模样。
半晌后,确认孟以岚已经入睡,毫无困意的白梓才再次放下树枝,偷偷地舒了口气。
刚才与孟以岚四目相对的勇气早已消失不见,她现在甚至都不敢把视线落在那人的身上。
突然,有冷风从窗帘未能遮盖的细缝中吹来。
白梓赶紧轻手轻脚地用几个玩偶把细缝堵上,然后又将另一块干净的窗帘布折叠好,仔细盖到孟以岚和毛毛的身上,最后把剩下的所有动物玩偶堆叠在她们身边,确定不会再有冷风吹向这边后,才默默地走到窗前,看向幽深的密林。
白梓看似正专注地监控着商铺外的情况,但实际上,她正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今天,算是白梓正式向孟以岚表达自己心意的日子,也许在对方看来,这根本毫无意义,甚至是“浪费精力与时间”的无谓情感。
但对白梓来说,却意味深远。
她本以为,这辈子都没办法让对方听到自己的心声。
此时的白梓,正如刚才孟以岚所说的那样,被打回了原型。
即使是弱者,也应该拥有表达心意的权利吧。
白梓看向窗外的视线逐渐模糊,在泪水即将落下前,她抬手把它轻轻拭去。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开始进入两人的情感描写了,舒一口气,不知大家会不会觉得节奏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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