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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想去扶起倒在血泊中的亚尔林，却被海曼拉住。

“会感染的。”他低声道，“艾伦，不能碰。”

查德和斯隆闻言也没再靠近。

“可是海曼……我的队友又死了一个，我的队友……”艾伦说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哦，老天，亚尔林，辛迪，梵妮，梅森，乔……我受够了，我为什么总是那个被留下来的……”

讨厌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下巴不断落下，艾伦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止住它们。他恨自己这幅没骨气的样子，从小到大，凡是他喜欢的，什么都没能留住。

海曼与他五指相扣，用另一只白皙的手笨拙地擦着那些温热液体。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更好，但他知道，他没有办法带回一个人的灵魂。

毕竟灵魂是这样宝贵又神奇的东西。

模糊的视线当中，一双穿着黑色运动鞋的脚碾过粘稠血液，停在了亚尔林面前。

白色防护服上干涸的血液显得狰狞可怖，可那上面美好如天使吻过的英俊脸庞却显得如此生动，他垂头，困惑地望着亚尔林了无生机的身躯，如同看着世间最难解的一道题目。

半晌，他缓缓蹲下，伸出一只手，碰了碰他冰冷的脸颊。

触感，仍有一丝余温。比他想象的要好。来自于一个声称是他哥哥的人类。他的眼睛不屈地张着，望向他时，那当中曾经是充满情绪的，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真的是……什么也没有了。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竟然涌起一股没来由的惊慌失措。他随即又用力捅了捅他的胸腔，心脏的位置，没有跳动，没有血液循环时那种无限的生机。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这世上有一个爱他的人，那个人就离开了。

得到和失去都太过□□猛，以至于他这时才感到了一种后知后觉的迟钝的刺痛。那痛楚一开始并不是那么响亮，但到后来，它像一条越裂越长的裂缝，轰然间贯穿了他的整个心房。

安格斯猝然瞪大眼睛，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随之从眼眶中脱落。

“——可我从没有给你念过一首诗啊。”他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我什么时候……渴望过你的爱呢，从来没有过呀。”

我压根不记得你。

我压根不认识你。

我哪有什么父母和哥哥。我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人造二等生命。

我平等地喜欢着所有人类。

想着想着，他汹涌的泪落到亚尔林逐渐僵硬的脸上：“——该死的，我从没真的想过要吃掉你。”

他终于迟疑着，将亚尔林抱起来，贴在胸膛上，用力搂了搂。这是他过去无数次幻想过的，如果有人类愿意的话，他会去尝试的行为。一个拥抱。

书上说，人类喜欢诗歌，喜欢拥抱。

他想，如果他还活着，这个拥抱也许会更温暖一点——

但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身躯不受控地站了起来，并且将亚尔林的尸体随意扔在地上。

“艾伦，我好像……”他说着，突然像哑掉了似的噤声。

“好像什么？”艾伦紧张地瞧着他。

这时，海曼也站了起来，挡在艾伦身前：“他不对劲。”

只见安格斯突然之间眼睛往上一翻，露出眼白，再变回来时，身体慢慢转向他，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你好呀，艾伦。还有，0210号。”

“他怎么了？”艾伦低声问。

“远程控制。”海曼答，“有人强行夺取了，他的，身体控制权。”

“哦，狗屎。”

艾伦这一声抱怨后，“安格斯”已然俯冲过来，与海曼撞在一处，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但也仅仅只是一声巨响，两人的身影又飞快分开。

“安格斯”后退两步，紧紧贴在电车窗户边上，脸色阴晴不定：“怎么回事？”

他喃喃自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膊，上面因为刚才的碰撞划出一条巨大的伤口。想象中的镰刀骨并没有异化出来，安格斯的身体明显有些问题——动力不足，反应迟钝。

海曼落地时也险些被亚尔林的鲜血滑倒，幸而被艾伦一把扶住了后腰。他捂着胳膊，瞪视“安格斯”。

艾伦正要说话，海曼已经先一步疑惑道：“毕琳达？”

“安格斯”，不，应该说是毕琳达，停在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换了形态。不得不说，那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淡金色长发，淡蓝色眼珠，她身材高挑，即便在安格斯宽大的白色防护服中都难掩姝色。一声轻佻的口哨声突然响起，来自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的斯隆。

她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脑子不错，海曼。”但随即她歪了歪头，“9757号的身体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艾伦怒道：“把安格斯换回来！”

“没关系，唔……我发现问题所在了。”她话音未落，突然暴起朝一旁的查德冲去，“不必要的人类实在太多了！”

幸好查德一直在紧盯她的动作，此刻连忙一个前滚翻躲开，就见那过分夸张的俯冲在地上砸出个凹陷的洞来。他闷哼一声，忙不迭起身往车厢中部跑去，与艾伦、斯隆并肩而立。

“你疯了吗？我是DOD的人，代表联邦政府……”

“那不重要。既然已经到这里，死是早晚的事，我不需要有死人给我指手画脚。”毕琳达说着，如闪电一般躲过斯隆的两发子弹，再次出击，猛然从侧边突袭，径直抓住斯隆兀自发热的枪管。

她很快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主意，枪管太烫了，将安格斯的手烫掉了一层皮。更重要的是她忽略了一个人。

海曼消失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等她意识到时，已经太迟了。

她挡住艾伦迎面砸来的战术撬棍，后退两步，不小心踩到亚尔林的脚，趔趄一下。结果在下一秒，她被凭空制住了。有湿乎乎的绑带一样的东西缠上她的脖颈，以及双手双脚，将她整个儿吊到半空，然后骤然收紧。

“干得漂亮！”艾伦大喊。

但与此同时她尝试再度异化，终于初见成效。右手成功化成了镰刀骨的模样，顺势切断数根肉乎乎的玩意儿。再抬头，艾伦举着战术撬棍往她头上劈，查德和斯隆则一人一边拿枪再次对准她。

“你们杀不死我的。”毕琳达格挡住这一下堪称轻柔的攻击，冷冰冰地吐出一口气，“实验体没有办法被这么简单杀死。”

“是吗，但这样的打斗同样对我们没用。”艾伦硬邦邦道。

毕琳达无视越来越窒息的痛苦，再度微笑：“真的吗？”她突然使力狠狠刺入脖子上那股看不见的力量里，这一次她选择插入缝隙后自内往外挑断，相比之前，更加势如破竹。

伴随她这句话出现的还有电车上越来越大的异响。艾伦不由抬头看向车顶，就在刚刚被斯隆的枪豁开的几个小洞里，莫名闪现了几点绿光。

砰、砰——

随着几声撞击，小洞被硬生生扯大，一个水滴形的银色金属脑袋钻进来。还带着两根看上去格外灵活的触须。很快第二只，三只，四只……从那些被撑大的洞中探入身子，它们个个都是中型犬大小，镀银表面看上去油光水滑，六条腿，钳子似的上颚相互撞击时砰砰作响，不太好惹的样子。

艾伦联想起之前在莫尔博士办公室外遇到的那些机器狗，很明显，这也是相似的杰作。

机器蚂蚁像下雨似的，接二连三跳落下来，将众人围成了包围圈。

“这些是兵蚁，背负战斗任务，总是很饥饿，没办法……这是它们的天性，哪怕机器化也是如此。”毕琳达友情解释道，“我觉得，它们可以让你稍稍听话些。”

有了上次的惨痛教训，艾伦不想正面迎击这些玩意儿，连忙道：“等等！你对我们到底有什么不满的？我有点糊涂了，我们不是在朝着绿河中心走吗？”

“太慢了！我需要你尽快赶到！我催促了很多次，不知道为什么安格斯还是这样磨磨蹭蹭！”她大声喊。

“电车速度就是这样，还能怎么快？总不能用飞的吧？”

“为什么不？”

像是为了验证毕琳达这句异想天开的话语，最后从洞外钻进来的一对不太一样的机器蚂蚁——他们长着两对薄如刀片的翅膀。

简直是死路一条！艾伦绝望地想着，蚂蚁们将人类围成一个包围圈开始试探着逼近，艾伦一边朝后退一边环顾四周，太多这种冷冰冰的小玩意儿了，哪怕体型不大密密麻麻之下也给人造成了一种过分的心理压迫。身后传来查德小分队换弹匣和子弹上膛的声音，但很快有无数道红色激光光束从机器蚂蚁的头部中心射出，像水痘似的爬满了艾伦的身旁——查德和斯隆两人全身，以及毕琳达的周围（是的，它们甚至为了打到隐身的海曼去做起了人形描边大师）。

“别动！”艾伦没有回头，大声对他的队友说。

如果没有猜错，下一秒随着毕琳达一声令下，一顿疯狂扫射后，现场除了艾伦之外恐怕不会再留任何活口。

是的！毕琳达的目标只有他。

想到此处，艾伦毫不犹豫地向前一迈，挡到所有人最前头，并展开双臂，像母鸡护崽那样将所有人，包括毕琳达都尽力压在自己身后。

“来啊！开枪啊！”他高声叫道，“杀死一个普通人需要多快，你们大可以试试！但我向你们保证，什么都不会有了！所有人迟早都玩儿完，然后掩埋在这座废墟里！”

毕琳达却咬紧牙关，一时没有说话，她专注于对抗脖子上肋得最紧的剩下两道触手。只要砍断它们，抓住艾伦，把剩余的烂摊子交给这些杀戮机器，她就可以率先一步带艾伦回去。

可是……触手猛地一下缩得更近，此刻她头憋得爆红，青筋毕露，已经濒临极限，甚至连命令的声音都快发不出来。

“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