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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天行九歌(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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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已许久没有骑上她那漂亮的小红马了。

她精通万物之语,抱着小红的头,贴在它竖起的耳边轻飘飘说了几句好话,它才总算不计较她这段时间的冷落。

不过,这紫兰轩的伙食委实过好,小红吃得膘肥体壮,只希望它还能拉着二月跑起来。

但它无愧神驹之名,即便发福,也依然健步如飞,脚下生风,载着二月飞驰在最前头,将此行的领头人韩非远远甩在身后。

“新黛,跑慢些!”

韩非骑着他那匹慵懒的白马悠哉悠哉地在后头跟着跑。

他们俩于清晨出了新郑城,名义上是采风,实际上就是像挣脱牢笼的野马,在郊外酣畅淋漓地疯跑一通。

她今日简单将发丝高束,珠钗皆无,着一身赤裙,马儿踏云乘风之际,身上披着的轻纱与裙摆便随风而动,宛如一幅会动的画。

韩非初见二月,她便是如此骄傲肆意,美得动人心魄,恍若山间精灵。

是他不好,将仙子精灵拐入了凡间,教她入了新郑,反遭这许多罪。

哪怕一开始他对二月的身份有诸多疑虑,可如今看来,她只是真诚又单纯地想与他同行罢了。

肆意地奔跑了会儿,过了劲头,人与马皆有些疲累,恰好经过林间湖泊,二月便下马,牵了小红去饮水,韩非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他的小白也挤到小红身边,垂着头喝水,红马气白马占了它的地儿,气呼呼地朝白马打了个响鼻。

二月俯身掬了把清水小口饮尽,轻快地呼出一口气,“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

是啊,成日被困于压抑的新郑城中,亲近不了自然风物,心情也不知不觉间显得沉重。

“我仍记得,我和你结缘于水。”韩非立于她身侧,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面露追忆,“分明才过去不过月余,我却觉得已过了几年。”

“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

一桩桩一件件都不轻松,韩非面上虽显得游刃有余,可他这样的人物,真正的慌乱都深埋心底,绝不轻易示人。

“委屈你了。”韩非伸手替二月别了鬓发,温暖的指尖绕过她的耳廓,滑向脸侧,鸦羽般浓密的睫毛低垂,掩盖一双多情眸中的神色。

“新黛。”他说,“我会重塑一个新的韩国,届时,你可愿站在我的身侧。”

二月握住韩非的手,缓缓摇头。

“你不愿意?”似乎是被拒绝了,可韩非并没有失望之色,嘴边噙笑,宽容无比地注视着眼前人。

二月又摇了摇头。

这下,连智计百出的韩非都有些疑惑了。

能难倒韩国九公子的难题不多,女儿家的心思算一个。

“傻瓜,我已经站在你身边啦。”

是了,她一直坚定不移地陪伴着他。

只是韩非自己没有勇气迈开步子去拥抱最该拥抱的人。

哪怕是现在,也不敢。

“对,我是个傻瓜。”

对珍视之人,怎么舍得让她以身犯险,怎么舍得她在浊世浮沉。

她该活在更好的世道。

而韩非要做的,便是去涤荡这浊世,还它一片河清海晏,太平盛世。

在那之前,他没有资格去爱、去拥抱任何人。

湖边风起,吹散了好不容易流露的情意,二月拉住飞舞的薄纱,“出来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

韩非颔首一笑,“是了,回去晚了便无缘一见名满天下的赵舞了。”

“赵舞?”二月眼睛一亮,抓着韩非的衣角惊喜道,“你又卖什么关子?”

韩非摸了摸鼻子,微弱地抗议,“怎么就‘又’了,我平日里可是对你坦诚相待的。”

“快说快说。”

韩非扬起唇角,颇有自得之意,“既是赔罪,又怎么能只是带你出来跑一回马。妃雪阁的画舫于今日清晨入了新郑,赵舞第一人雪女今晚将于琉璃台表演,这等美人美景,当然要请新黛一同欣赏。”

原是妃雪阁。

二月先前在其画舫中停留过数日,对于赵舞并不陌生,只是这名冠天下的舞姬雪女,许是待在其余的画舫上,却是一直无缘得见。

她一下来了兴致,便立刻翻身上马,边催促着“那还等什么”,边调转了马头向城内奔去,顷刻间,一人一马便跑出去好远。

被落在原地的韩非无奈摇头,可这无奈中饱含着宠溺意味。

个中滋味,也只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是夜,王孙贵胄齐聚韩国琉璃台。

这琉璃台正如它的名字一般,宛若琉璃,流光溢彩。

冰晶般的莲花状舞台建于水上,花瓣上点放了暖色的烛光,好叫人看清台上的场景。

舞台四周并无亭台水榭,却有簇簇莲花将舞台围绕其中,时值晚春初夏,水中莲多是含苞待放,偶有几朵性急的娇艳绽放,粉白相间的花瓣与团簇的翠绿莲叶,映着飘荡于其间的河灯,当真是美轮美奂。

来观舞的宾客们非富即贵,都是有着自己的能耐才有资格一观雪女之舞。

确认了宾客身份,妃雪阁之人便会以一叶轻舟载上同行而来的贵宾往湖中央的琉璃台而去,轻舟上茶酒美食一应俱全,客人们便于莲叶间惬意休憩,衬着水光与暖灯,欣赏这一曲动人心扉的舞蹈。

属于氛围感拉满。

妃雪阁是懂营销的,这么一来,客人的好奇心都被提起。

月夜朦胧,水光动人,莲香四溢,美人一舞,倾国倾城。

二月趴伏在船头,伸手攀了一枝花骨朵到鼻下轻嗅,清浅的莲香恰到好处,她仰头又见明月,亮堂堂地挂在天空,稀疏的点星点缀在空中,像是一张面饼和掉落的几颗芝麻。

她被自己的比喻逗笑,轻笑出声。

“新黛,你瞧见了什么好笑的,快同我说说。”同坐一舟的红莲凑到二月身边,学着她的样子,仰头望天,依旧是熟悉的天空、月亮和星星,并无什么特别。

“我不告诉你。”二月嘿嘿一笑,便低下头,屈身撩了撩水波。

“呀,你何时学的像我九哥哥一样讨厌了。”红莲撅嘴,不死心地抬头,想找出二月忽然发笑的原因,却一无所获,心中便有些不乐意,又不好说说二月,便只好发作于旁人,“这舞姬好大的面子,宾客都到齐了,还不出来跳舞,叫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等她一个。”

韩非知晓自己妹妹的性子,她向来直率,想到什么说什么,倒也不很记仇,现下不过随意抱怨一句,好糊弄过去。

“红莲,耐心点,可是你说想见识赵舞的。”

“我不过是来瞧瞧这赵舞有什么特别的,引得你们这些男人这般趋之若鹜。”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这兄妹俩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二月迎着湖面上吹来的阵阵凉风和荷香,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意识方要昏沉,身上便盖上了一件带着体温的衣裳,隐约有几分兰花香气,“这湖面上水汽弥漫,晚风微寒,新黛若是睡着,不免要着凉。”

这人嗓音温润如玉,便同他的为人一般,谦谦君子。

二月迷迷糊糊睁开眼,糯糯喊了声“子房”。

“嗯,我在。”张良把外袍往二月身上裹了裹,幸而夜色深沉,河灯昏暗,又有莲荷掩映,其他轻舟上的客人们无法得见他们穿上的场景,否则,这脱下外衫的举动是不太合礼法的。

他们这一叶轻舟上,只二月、张良与韩非兄妹二人,都是熟人,倒不必很拘束。

然逗耍红莲的韩非瞧见张良的举动,还是微怔,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张良关心过头的温柔神色,心中咯噔一声。

是时,悠扬的琴声响起,由远及近的,众人扬起脖子看,只见一抹窈窕的身姿乘着一叶扁舟而来,近了方窥得佳人容颜,她头戴蓝色水晶头饰,长发如瀑,一双眼眸清灵无物,冰雪般澄净的面容叫人不敢亵玩,一袭深蓝色开衫绸裙,裸露的颈部和手臂上佩戴着美丽的银饰,脚踩水晶鞋,真是个冰雪般的美人。

只是这琴声却并不出于雪女,而是同样乘舟而来的琴师。

好歹二月在上个世界还专修了竖琴,对于音乐有种本能的欣赏,她一条胳膊撑起身子,望向那琴声源处,不禁心生惊奇,妃雪阁的要求可真高,当琴师还要求长得如此俊朗。

张良道:“那一位便是琴剑双绝的高渐离。”

琴剑双绝?

在她眼中,在剑法一道称得上绝的,目前只有两人,这名琴师,显然还不能算一个。

二月撇撇嘴,“他打得过卫庄吗?”

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她见过的卫庄可算是当世剑法一道中的顶尖高手,可要知道,这世上能称得上高手的人还有很多,不是每一个都能与鬼谷弟子比肩的。

韩非一向善于发现盲点,“你还在生卫庄兄的气?”

“啊?”

“你原本可是一口一个‘卫庄先生’地喊,现在怎么都直呼其名了。”

这家伙,就知道关注这些细枝末节。

二月悄悄伸手拧了一把韩非的大腿,“要你管。”

韩非痛得呲牙咧嘴,红莲见哥哥吃瘪,便毫不在意形象地哈哈大笑,哪有一国公主的模样。

舞姬入场,二月倦意全消,端坐起来,从果盘中抓了一枚青果往嘴里塞,酸酸涩涩很是醒神,雪女于轻舟上跃起,裙袂飘扬,恍若踏风而来的仙子。

她踩着水晶鞋步入莲花台,烛光将一双纤细修长的腿照得熠熠生辉,此时背景的琴声却一转,从悠远变得缠绵,舞者莲步轻摇,逐渐舒展着双臂,两条手臂宛若花儿的枝条抽伸舞动,身上的舞裙随着旋转的舞步层层叠叠地绽开,如同一朵正在肆意绽放的冰花。

二月没学过舞,从看客的角度来说,只懂得欣赏舞者的柔软身段以及舞步的瑰丽。

很美。

不管是人还是舞。

韩非定是看呆了。

他一向爱歌舞。

二月想着,悄悄向韩非看了过去,冷不丁却被对方抓住偷看的心思,即便在朦胧夜色之中,都能瞧见那一双桃花目中的盈盈水色,这人,偏就一双眼生得极好,笑起来深情得几乎将人溺毙。

对,就是这眉眼含笑的模样。

论好颜色,韩非不及张良,只是张良少年气重,看来谪仙一般的人儿,让人不舍得玷污,可韩非却不同,他是邀人共沉沦的凡间妖物。

她定定注视着韩非的双眼,两人对视的时间过久,反让她身旁的人有所不满,只是这般人物,有不满也不会直说,只是抓住她掩盖在袍下的手,紧紧相扣着。

二月默默将视线转回到琉璃台上。

方微微扭头,一枝带水的莲花却忽然之间直逼她面门,来势并不快,以二月的身手很轻松地接了下来,她低头细看,茎部切口整齐,却并不是剑刃割裂造成的切口,是剑气。

“你们倒是很有闲情逸致。”来人如冰泉般的嗓音发出嘲讽之声,怀中抱剑,须臾间便已站在船头,斜睨他们这一船人。

“我可是邀请了卫庄兄和紫女姑娘的。”韩非说,只不过被狠狠拒绝了。

这卫庄好好的正道不走,偏倚靠着他的轻功渡水来白嫖。

“刚到的线报,秦国使臣在韩遇刺,朝中已乱成了一锅粥。”

韩非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刺客是……”

“百越那帮人。”

弱国无外交,秦强韩弱,秦国使臣因韩剿匪不力而惨死,秦国必然为借此大做文章,而弱小的韩国又有多少讨价还价的机会。

琴声靡靡,琉璃台上的舞依旧动人,只是人若失去了欣赏歌舞的闲情,再美的曲子和舞蹈都是入不了眼的。

看来今日这赵舞,是无法看尽了。

“我们回去吧。”二月将身上的外袍还给张良,笑容敛去,“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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