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子府中的一间偏院中栽满了桃树,初春正是桃花含苞待放的时节,这一片灼灼桃夭之间,青衣少女挥舞着手中的剑,练习刻于脑海中的剑招,她心中烦乱,舞的剑招自然也不算齐整,虽然招式好看,但威势锐减。
不慎斩落一片树叶后,她心中的不耐达到了极点。
她住进韩非府中已整整七日,这七日间,韩非不是入宫面见韩王,或是去找红莲,就是在外会友。
二月每回去寻韩非,他都不在。
也不知他是否故意躲着她。
今天是第八日,她一定要见到韩非。
将拂柳收回剑鞘,二月执了剑,便向韩非所在的主院赶去,负责守卫韩非院落的两名小厮老远便瞧见了她,不由得面面相觑,露出苦笑。
“新黛姑娘。”其中一名小厮玄甲迎上前去,只近近地瞧了她的脸一眼,便赶忙低头不敢再看,也不知公子是从哪里认识的这位姑娘,容貌倾国倾城不说,剑术一道上也是个一等一的好手,只是性格怪了些。
他不敢多看这姑娘的脸,第一次看时竟呆了,连公子唤他做事都没听见,在府中丢了好大的脸。
即使看呆的人不只玄甲一个,可谁让他当众出了洋相呢。
“姑娘,公子今日不在院中,请姑娘改日再来吧。”
二月眯着眼笑了笑,问道:“哦?他今日是入宫呢,还是会友呢?”
“这……”玄甲硬着头皮道,“是会友。”
“他朋友倒是多得很。”二月拿着剑鞘抵了抵玄甲的胸膛,继续问,“他在何处会友?”
玄甲一脸苦笑,摇头道:“玄甲不能说。”
“怎么,是你们公子让瞒着我的?”
玄甲继续沉默着。
远远瞧着玄甲与二月对话许久还未结束,本候在院门的玄乙坐不住了,他蹬蹬跑来,将玄甲拉退了几步,护在身后。
“并非是我二人有意隐瞒,只是那地方……并不适合姑娘去。”
“有意思,那我偏要去。”她说着,收起了剑鞘,拍了拍玄乙的肩膀,“别费口舌了,带路吧。”
玄乙比玄甲要机灵的多,知道这回二月不会简简单单放过他们,当机立断选择卖了自家公子。
毕竟公子之前也说过,不必刻意隐瞒,她若是真想知道,带她去便是。
车帘被撩起,甫一下车,满目的华灯便映入二月眼中,面前是一幢华美精致的楼阁,共有四层,每层的檐角都挂了暖黄明亮的大灯笼,将整座楼阁照得金碧辉煌,宽敞的大门两旁栽满了树,上头花团锦簇,远看像是漂浮着几朵紫色的云,富丽而不失典雅。
牌匾上书三个字,紫兰轩。
韩非就在这里头会友。
二月跳下马车,紫兰轩的门口站着两个清秀的粉衣姑娘,婀娜多姿,等二月走近,原本要迎客的两个姑娘一顿,对视一眼,便一同堵住了紫兰轩的门,娇笑道:“姑娘怎的一人来此,是来紫兰轩找什么人吗?”
二月点头,举步欲向前。
奈何这两位女子并没有让路的打算,“姑娘,紫兰轩只接男客,姑娘进去,怕是不太方便。”
“倘若我一定要进呢。”
“这……”
“姑娘来寻的可是公子韩非?”
三人正僵持着,一个优雅的女声从两人身后传来。
“紫女姐姐。”
两个粉衣女子让开,露出身后的紫衣女子,她紫色的长发高高盘起,眼眸勾人却并无妩媚之色,左眼眼角下勾画着一道蝶翅模样的花纹,妖娆又神秘,浑身包裹着紫黑两色,只在腰腹间露出一大片肌肤,左右腰眼出各纹了蝶翼一瓣,恍若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这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看起来亦是这紫兰轩的话事人。
“是,我找韩非。”
二月回答说。
紫女浅浅一笑,“新黛姑娘,随我来吧。”
还知道她的名字。
是韩非告诉她的吗?
二月跟着紫女进入紫兰轩大厅,一楼的男客怀中虽有温香软玉,但目光依然不由自主地被进门的丽人所吸引。
“这是你们轩内新来的姑娘?”一大汉揉搓着怀里女子的香肩,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那新进门的青衣少女,神情中满是垂涎。
“那位并非轩内的姐妹,怎么,客人有了我还不够吗?”女子娇嗔着,粉拳轻轻捶在大汉的胸口,尽是撒娇之意。
但却没有得到回应。
紫女将客人们的骚动看入眼中,不动声色地为二月挡去了部分窥视的目光。
转上二楼,这里的客人都包了上等的厢房畅饮,隔绝了外头的视线,自然比一楼环境要清雅得多。
紫女为二月引路到走廊最尽头的厢房,屈指轻轻敲了敲门,“公子,新黛姑娘求见。”
“新黛?”
里头传来韩非的声音,二月便直接推开了包厢的门,第一眼瞧见的,便是一个穿着轻薄纱衣的女子,她倚靠在韩非右肩,将一盏酒杯置于他唇边,而韩非,笑着一饮而尽。
另一边亦有手持酒壶的女子,眉眼含春地望着韩非。
二月左手扣上腰间的剑柄,上前几步,走到韩非面前,他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胜在酒量佳,面上坨红但神色清明,还能笑着朝她招手,“原是姑娘来了,坐。”他指了指另一侧的位置,“可愿与我同饮?”
“这便是你说的会友?”与他人的嬉笑相比,二月的声音显得很轻,她面上并无喜悦或是悲哀,只是淡淡地瞧着韩非,求一个问题的答案。
韩非放下酒盏,穿着薄纱的女子从他肩上起来,与另一边的女子一同默默走出了雅间,闭上了门。
“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吗,这时候,祖师的教诲便不必在意了吗?”
韩非蹙眉道:“新黛姑娘……”
“我连着寻你七日,你应该从玄甲玄乙口中知晓了的。”二月又说,“若无你的授意,他们绝不敢告知我你的去处。”
“韩非,你是故意的,你在等我知难而退,是吗?”
至于这放浪形骸之态,或许也是韩非故意为之。
“新黛……”韩非站起身,略显无措。
少女的脸上浮现出失望之色,“韩非,你若实在不喜我,也不必拐弯抹角,我不会死缠烂打。这般作为,既侮辱了我,也侮辱了你自己,不是吗?”
平日里能言善辩的,怎么偏偏遇到她,便显得如此嘴拙呢。
韩非捏紧了拳头,郑重地望着二月,沉声道:“是我对不住姑娘。”
“感情之事本就不可勉强,我不会怪你的。”二月接着说,“日后小心照看你那脖子,或许我心血来潮便会往上划一刀。”
她虽这般说,话中却并无杀意,韩非苦笑着摇头,“我知新黛姑娘并非如此意气用事之人。”
“公子,相国大人和张良先生求见。”
紫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想来这才是韩非今日要等的人。
只听见他朗声道:“已恭候多时了,请。”
“我就先走了。”二月说。
门缓缓推开,欲进门的张良首先入目的便是一名向他们走来的青衣少女,不施粉黛也国色天香的美貌叫人心惊,他如今年岁尚浅,虽行事已沉稳大方胜过许多人,但见过如此姝色仍不免心有悸动。
与此同时,二月也在打量着张良,这少年一袭素衣青衫,头戴玉冠,面容青涩俊秀,一对清透的明眸对上二月的,便假装不经意地撇开,仿佛先前那个失礼地看了她很久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镇定自若地假装着。
两人错身而过。
紫女将房门阖上,里面人的动静与谈话,再也无法听见。
二月孤身走下楼梯,脚尖刚着地,一个虬然大汉便忽然挡在她面前,“新来的?”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二月的脸看,伸手欲揽住她的肩膀,“陪爷喝两杯?”
二月以剑柄抵住男人的手,冷声道:“我并非紫兰轩的姑娘。”
男人瞥了眼二月手中的剑,轻蔑道:“还是朵带刺儿的花呢。”他顺势把住剑柄,语气中颇有威胁之意,“不管你是不是紫兰轩的姑娘,今儿个我就要你陪我了!”
无礼至极。
二月微微垂下眼眸,忽而用力将剑柄向前一递,击中男人的肋部,趁他吃痛之时,抬脚往他腹部狠狠来了一下,一个一米八的壮汉便被她一下子踹翻在地,动静不小,甚至惊动了二楼一些雅间的客人。
“嘶——”男人倒吸一口凉气,从地上爬起,眼神不善,“你敢打我,知道我是谁吗?”
“没兴趣知道。”二月说完,大拇指缓缓推动剑柄,露出泛着寒光的一小截剑刃,“我只知道,你再不走可就要变成死人了。”
她本意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不想那男人却以为她不过虚张声势,挥舞着拳头朝她冲了过来。
真是奇怪。
赤手空拳去打一个手握利器的人吗?
还是他以为男人对女人有着先天上的优势,并不将她这位小女子放在眼中。
二月右手将拔出剑刃,一个黑色人影忽然出现,伸手制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二月虽可尽力抵抗,但她还是乖乖地任由来人将剑刃推回剑鞘内。
与此同时,这人另一只手持一把造型奇特的大剑,横于男人颈间,声音低沉,极具压迫感,“紫兰轩内闹事者,杀。”
这名身着黑衣的青年有着一头灰白的短发,散在两肩,额上系着勾勒着金色纹饰的黑色发带,干净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神色冷峻,隐含一丝煞气,高耸的眉骨之下是一双深不见底的茶色眼眸。
“……”面对此人,先前骚扰二月的男人倒是不敢多言,只得退后几步,表情恨恨,又不情愿地走了。
闹事的人走了,黑衣青年便放开了二月的手,不发一言,提着大剑面无表情地走上楼梯,紫兰轩内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二月握着发烫的红叶,跟上了他的脚步。
“方才你若是不出手,那人就已死于我剑下了。”
青年目不斜视,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你是紫兰轩的打手吗?专门处理闹事者的?”
还是没有回应。
“是真的啊。居然找这么帅气的打手。”二月咋舌,只觉得多少有些浪费。
她低头看向青年手中的大剑,“你手中的剑,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青年一路走上了楼梯,在走廊间右拐进入了门口大开的雅间,门外站着一名紫兰轩的姑娘,手中捧着酒壶,见二月一直跟着青年,面露诧异。
“别再跟着我。”青年一脚踏进雅间,转头面向二月,冷着脸看她。
面对他的冷脸,少女却并无胆怯之色,“我叫新黛,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无情地关上了房门,隔绝了二月的视线。
……真是碰了一鼻子灰,让人尴尬。
捧着酒壶的姑娘低声安慰道:“姑娘,这位卫庄先生素来冷傲,姑娘还是不要惹恼他才好。”
“多谢提醒。”二月笑着说,过了会儿,突然睁大了双眼,问道,“等等,你说,他是卫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