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睡醒了。
她睁开眼,外头天色大亮,想来时辰不早了,迅速起身看向床内,空无一人。
韩非呢。
她坐起,默默抱着膝盖。
睡眠不足让她有些精神不振。
吱嘎作响的木门从外面打开了,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把整个屋内照得亮堂堂的,二月侧过脸,眯着眼看向站在门外的人。
正是韩非。
“新黛姑娘,你醒了。”韩非拎着一个煮水的陶罐进来,见二月的视线看向陶罐,便笑着解释道,“陶罐内的热水我已用过了,便给你热了新的。”
二月抿嘴一笑,“多谢。”
韩非摇头,看向二月的眼神变得柔和,“该说谢谢的是我。”
虽然醒来时衣衫不整的情形让韩非大吃一惊,但身体说不出的清爽舒适,再加上并不连续的记忆中有新黛为他擦身的片段,便知道昨晚一定是她在他发烧时守了大半夜。
除了红莲,在韩非的前半生中,从未有人对他如此照顾。
二月起床,就热水吃过干粮后,两人便再度启程了。
韩非是个嗜酒如命的性子,行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口中不得无酒,方过了午时,他的酒囊便见了底,吵嚷着要去酒家买酒喝。
二月望了望天色,也是时候用午饭了。
恰好途径酒家,两人便下马用酒菜。
系好缰绳,两人入座,韩非道:“新黛姑娘,承蒙你昨夜的照顾,这一顿饭,便当韩非答谢姑娘之恩了。”
“哦?只值一顿饭吗?”二月托腮,挑眉看着韩非。
“姑娘日后有何吩咐,韩非自当听候差遣。”韩非微微一笑,一双含情桃花眼很是惑人。
二月满意点头:“这还差不多。”
“店家,麻烦你将店内最好的酒菜都端上来,对了,再另外给我打包两瓶最好的酒。”
说是最好的酒菜,比起秦国名厨手中的佳肴还是差了许多,但与连日的干粮相比,算是聊胜于无了。
饭毕,店家又为韩非打包好了酒水,便站在一旁等他付钱。
韩非正回味着香浓的酒味,漫不经心地在腰间摸索钱袋,摸了半天没摸着,他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随后又认真翻找了衣服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能发现钱袋的踪迹。
落水时的记忆涌上心头,他猛然记起,换下湿衣时,钱袋便已不知所踪。
糟糕,只怕当时落入水中了。
他一时愣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店主早就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怒上眉梢,一个饿虎扑食把桌上的两坛酒抱回怀里。
“好家伙,吃霸王餐吃到我这儿来了!”
韩非连忙摆手:“不不不,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饭钱你都没给我呢!”
“我真的有钱!不过昨日钓鱼时不慎落水,钱袋也落入水中,才一时给不出钱来。不如,先赊着?”
“赊着?”店家怒极反笑,拉扯着韩非的衣领,“走,跟我见官去!”
“且慢。”
玉白的柔荑拦住了店家,顺着那手臂看向手主人的脸蛋,店家的表情不由得荡漾了一下。
“这些钱可够?”少女从腰间摸出一金置于掌心。
“够够!”店家接过钱,触碰到少女柔嫩的掌心,神情恍惚不已,不自觉笑得整张脸都舒展了开来。
“不只是够,而是绰绰有余吧。”韩非摸了摸下巴,对店家说,“记得找钱啊。”
少女摇头,“不用找了,碎钱多了反而累赘,给我备些干粮,再多给这家伙拿几坛子酒便是。”
店家忙不迭称是,给韩非塞了十几坛酒,韩非默默看向自己那愈发瘦弱的白马,想了想,还是只接下了四坛。
他看向新黛,只觉得这姑娘花钱的手笔,真是令人咋舌。
想是没经历过什么人间疾苦,不知是哪家的大小姐。
给小白和小红喂了些新鲜的草,人与马皆吃饱喝足后,便再一次出发了。
韩非说:“我又欠新黛姑娘一回。”
二月本想让他不必在意,转念一想,让他多欠点,回头想对韩非做什么的时候也方便。
她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两次,放心吧,我会帮你记住的。”
两人并不急着赶路,马儿也只是懒散地缓缓提步慢行,出了林子,便进入了边境的村庄,只是边境战乱,这村中只剩断壁残垣,村民们早已逃去了别的地方,成了无家可归的难民,枯焦的树木,破败的房屋,战争对上位者而言是争夺利益的工具,对于百姓而言,却是他们流离失所乃至付出生命代价的万恶之源。
在统治者们看得见或是看不见的角落,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韩非默默将一路所见刻在心底。
忽而,他眼前一亮。
前方的道路旁站着两个幼童,他们应当是姐弟,手中唯一的粮食仅剩半个玉米,姐姐将玉米让给了弟弟,在弟弟大快朵颐之时,难耐地咽了咽口水,眼中满是渴望。
而弟弟呢,抱着玉米啃了一会儿,便颇有谦让之礼地将剩下半个给了姐姐。
在如此乱世中,仍有一些感情是让人热泪盈眶的。
韩非拉了缰绳,在姐弟俩身边停下。
他在自己的包袱中翻找了一阵,没能找到干粮,便弯唇向二月拱手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要欠姑娘一回了。”
二月勾唇一笑,从腰间翻出钱袋,还未从中摸出一金来,便被韩非摁住了手,他缓缓摇头,沉声说道:“还请姑娘给他们一些干粮。”
为什么不给钱?
她本想问出声,可见那两个孩子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二人,心知不可多问,便将刚才店中打包的干粮分了一半出来给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显然饿坏了,接过干粮便狠狠地塞入口中,一边塞着,一边向他们弯腰道谢。
那些干粮,够吃一阵子了,只是不知他们能否有这个造化,在乱世中找到生存之所。
挥别了两个孩子,马儿载着两人行远了。
二月这时才问出声:“为何不让我给他们钱?”
一金钱可足够那两个孩子吃饱穿暖,好好生活一段日子了。
韩非摇头,正色反问她:“姑娘认为,两个孩子能守住这一金吗?”
“你是说,有人会去抢?”二月想了想,继续说道,“弱者怀有大财富,必招人觊觎,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韩非点头,“孺子可教也。”
若是在和平时代,家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便不会用杀人夺财之危,可偏偏如今世道动乱,国家之间战乱不休,流民四窜,法理纲常岌岌可危,区区两个孩子的命对于亡命之徒乃至流寇而言,不过手起刀落耳,不值一提。
“受教了。”二月说。
“弱者是无法护住拥有之物的,这个道理,在国与国之间也同样适用。”韩非说着,看到二月似懂非懂的模样,淡哂道,“姑娘的家人把你保护得很好。”
她所看到的,不过华贵的服饰,舒适的生活,哪里知晓还有人为了生存便如此艰难呢。
二月却看着韩非说道:“或许因为我属于强者吧。因为我较于他人更强,因而能从掠夺之人手中保护所有之物不被夺走。可是,也有一些强者选择掠夺他人,较之他们更弱的人便无法保护所有之物了。说了那么多废话,实际上道理很简单,只有八个字——”
“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她说的不错,韩非点头赞同。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战争,不过是走向统一的必由之路罢了。”
她又说对了。
少女初看来不谙世事,可每次接受观点时都能举一反三,教人惊叹于她思维的开阔。
即便是韩非,也暂时无法想到,如何才能兵不血刃地完成统一大业,流血和牺牲当真是不可避免的吗。
“姑娘的观点的确让人耳目一新,不过是否太过现实无情,为了统一而致家国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岂非舍本逐末?”
二月摇头,“若以几十年动荡换取百年和平,又何如?”
“姑娘何以断定能有百年和平,若一世立而二世而亡,先人的牺牲岂非功亏一篑?”
说到这里,双方各执一词,但因谁都无法预知未来,更不可能说出哪个决定才是更加正确的。
二月搜刮了一下曾经学过的知识,问道:“你知道薛定谔的猫吗?”
韩非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他自以为博览群书,不想还有小圣贤庄未曾纳入的典故吗?
“愿闻其详。”
“将一只小猫放入一个装有毒气的黑箱中,盖上盖子,在打开箱子之前,你永远不会知道里头的猫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言简意赅地将故事说完,韩非听了眨眨眼睛,突然笑着说道:“姑娘的意思是,统一王朝可否长久正如这箱中的猫,有两面性,但不去尝试统一,便永远不知道结果如何。”
聪明人,就是一点就通。
二月扬起下巴,回复道:“孺子可教也。”
说罢,便拍了拍座下的小红马,忽然迈开蹄子跑了起来。
真是个记仇的小女子。
韩非看着那青衣背影,笑着摇头,策马追了上去。
“韩非受教。”
两人跑了一会儿,天空中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以免像上回一样得风寒,两人便进了路边一家小客栈避雨。
只是怪得很,这条车马行道上,十八里内只此一家客栈,生意应该不错,但进了门来,却发现没几个人。
天色不早,若是这雨一直下,他们今晚就只得歇在此处了。
反正二月不缺钱。
两人先是点了些小菜,等菜的这当口,韩非忽然说:“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吧。”二月心情不错,算是乐意回答他的问题。
“我实在好奇,姑娘为何离家?”
这姑娘娇嫩的皮肤上没有一处薄茧,可见平日里是半点活也不干,行走江湖的经验有但不多,不知人间疾苦,显然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可若是娇宠,家中自然不会轻易放她出门,偷偷跑出来,又如何备得名驹与钱财呢?
怕是有什么共犯。
对此,二月倒没有什么避讳,回答道:“逃婚出来的。”
逃婚?
倒是个可接受的理由。
菜肴新鲜出锅,韩非腹中饥饿,眼巴巴地等着小二上菜,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盘内的菜,可瞥见那店小二的手掌,便是心中暗惊,他不动声色地转动视线,观察着这客栈各处,除了他们俩,还有另外两桌客人,在他们之前进店,都是男客,并不交谈,只偶尔吃菜喝酒,这一会儿,菜都冷了吧。
有一点实在可疑,他身旁的这位新黛姑娘,其光辉之貌令日月失色,普通人瞧上一眼,便勾魂摄魄的,若非他定力强大,可不敢与她同行,那两桌客人怪异之处在于,像是故意不看向他们两人似的。
因为从未看过,自然也不存在被吸引目光这一说。
这几人,有些不对劲。
“客官,你们点的菜。”
菜肴上齐,韩非却已无享用的闲情,他突然站起,拉起二月的手便要离开。
但这到嘴边的肥羊,哪能容得他跑掉。
小二扯住了韩非的袖子,大声喊道:“客官!您还没付钱!”
这一声如同把炸药扔进水里,激起无数浪花,不仅另外两桌的客人站起了身,门口,厨房的人都来到了大堂。
韩非一把从脖子上扯下一根红宝石项链,扔到了小二怀里,说:“今日出门没带钱,便用这个抵债好了。”
说罢,便拉着人急急往外走,但门口进来的两名男子却一下将人堵住了,看着两人的眼神有些阴狠,啊,当然,看韩非的是单纯的阴狠,看二月的,还有那么点垂涎的意味在。
背后的店小二嘶声道:“男的杀了,女的留活口。”
好啦,竟是家黑店,伪装成客人的有四人,厨房进来的一人,店小二一人,后头从门外进来的又有两人,总共八人,个个虎口带茧,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了刀剑,还是彪形大汉。
再看他们,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另一个是长了张漂亮脸蛋的黄毛丫头。
蜀黍我捏,今天就要洗了捏。
作者有话要说:去上迪玩辣!排队到人麻了。说实话俺觉得项目不如表演好玩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