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午后，王耀抱着我坐在椅子上应付外来使者。他不是很感兴趣，甚至连纱幔都没让人撩上去。可我拨拉的手鞠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滚到帘子外，我看着王耀，他无奈地撑着下巴摆摆手。
我就跑下去捡，看到哆哆嗦嗦低头的本田菊。
他瞄我一眼，随后一副怯怯的模样，将滚落到他脚边的手鞠递给我。
我趴在手鞠上：“王耀很凶吗？”
“在下…没有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这么害怕？”
本田菊不说话了。
我有点无趣，叼着手鞠连滚带爬地跑回王耀腿上。
王耀问我：“你和他说什么了？‘
我说：“他很怕你。”
他眼底的金色闪过一瞬：“那你呢？”
我抬起蹄子对着王耀的脸咚咚几下：“喂我葡萄。”
王耀咕哝一声，拽颗葡萄塞进我嘴里，起身抱我撩开帘子冷漠却又和善地说道：“跟我来吧。”
我不知道他们聊了一些什么。
只知道王耀渐渐接受了本田菊。
有时他带我们刚出宫门却临时有事，就同意我变成人形，陪本田菊跑到南门街道上买小吃。
刚开始本田菊还一口一个不必在意在下的很是拘谨。
后来我们混熟了，我就发现他的鬼点子比山兔的还多。
本田菊很喜欢学习，我却很喜欢玩。
王耀就让我跟着本田菊，他练字我也得练，他骑马我也得骑，说是要训训我那懒散的性子。
本田菊在廊下挺着腰杆练字，还要余光瞥一眼问我：“你在画谁？”
我一个机灵趴上去，襦裙和脸上沾满了墨汁也不打紧，紧张地嚷嚷：“我没有画画！”
然后王耀就赏了我一个脑瓜崩，让宫女拉着我去洗澡了。
我记恨上乖巧懂事的本田菊，暗暗发誓要让他在王耀跟前出丑。
他不善骑马，却被迫在大唐皇帝的要求下，要和那些遣唐使一起与其他使臣打击鞠。
王耀不放心，让我去照看他。
我不服气，抱膝坐在台阶上背对着他俩：“凭什么！”
王耀却只是温声说道：“因为你的骑术是他教的呀。”
真是太可恶了。
我站起身，走到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本田菊面前，伸出手没好气地说道：“低头干什么，我护着你，看哪个人类敢欺负你。”
本田菊的眸子一向黑漆漆的，无论什么都映不出丁点的亮光。
正如他此刻还是不相信我会为了他一脚踹开交趾使臣刺向他的暗刀。
我抱住差点从马鞍上摔下去的本田菊的腰。
他愣愣地似乎还是吓呆的模样，随后有些委屈地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我歪着脑袋凑到跟前：“你害怕啦？”
“在下没有。”
“你就是害怕了。”
“...在下只是，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我直起腰背，骑着自己的小马驹仰着下巴：“那是因为我和王耀都喜欢你啊。”
本田菊懵然抬头望向牵着马驹围着他绕圈圈的我：“你喜欢我吗？”
“嗯...我想想。”我作势看向天空，余光瞥见他渐渐失落的表情浮现出来后，才驰马笑起来：“你帮我赢了这一球，我就告诉你。”
可是本田菊不会打击鞠。
所以我把鞠球亲自送到了他的跟前，在他茫然挥动杆子，听见记分官嚷嚷红方一球时，本田菊突然扭头看着我。
太阳的光线太大了，沐浴在下面的我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想来应该是开心的。
我朝着台上的王耀告状：“你看他！还说自己不会打！”
王耀笑着骂我皮猴。
骑马跑到还在呆愣的本田菊旁边，我揶揄他：“诶，你不是说你不会打吗？刚刚那个球不也...”
“你喜欢我吗？”本田菊抬眸望着我，双眸还是吸纳不进丁点的光亮。
这家伙怎么还记得这件事...
“...喜欢啊。”我扛着马杆嘟嘟囔囔折身离开：“不喜欢，谁要把球给你。”
他白皙的脸上浮现出粉光，定定地问我：“你会帮在下赢吗？”
“当然。”我掏出一个小果子抛给他：“吃完了就跟上来，刚刚交趾的那个大胡子骂我男人婆呢，你可得帮我报仇。”
本田菊或许是太认真了，后场不仅没有靠我帮忙，自己一个人指挥着手下的遣唐使压制了交趾，还气得那几个交趾的使臣跌下马去，腿都摔断了好几个。
王耀罚本田菊抄写《孟子》三十遍，抄写不完不许吃饭。
我不明白为什么，就偷偷拿了东西去给他吃。
本田菊扭头浅浅笑起来：“是鱼脍吗？”
我从袖子里掏出小碗给他：“你快吃，要是王耀发现了，我可要挨骂的。”
不愧是王耀最好的学生，即使吃的着急，也始终规规矩矩的。
我蹲在旁边问他为什么被罚。
本田菊却只是垂眸：“老师怪我下手太狠。”
好在王耀没过几天就消气了。
他俩经常在月光下谈心说话，我就窝在旁边打瞌睡。
本田菊问我：“小鹃会和在下一起回去吗？”
“当然啊。”王耀撸着我的脑袋替我做了决定：“毕竟小鹃的舅舅在那边嘛。”他斜睨着本田菊：“还有，你这个问题问了很多很多遍了，下次换个问法。”
本田菊有些尴尬：“在下，在下记性不好。”
“好啦，你下月廿二不就要回去了吗？”王耀把我抱起来掂量着说道：“到时候你带小鹃回去。”
三月廿二，我抱着王耀亲手给我做的手鞠，搭着扶桑遣唐使的船离开了长安。
本田菊问我会不会伤心。
我扭头看着他：“我这身新做的褙子好看不？”
“好看。”本田菊垂眸顿了顿，又把话题扯回去：“如果你不想离开长安，其实可以和老师说的。”
“谁说我不想离开长安的？”
“你不伤心吗？”
“不会伤心。”我瞄了眼船下碧青的海水，抱起手鞠走回船舱也不管本田菊能不能听见：“待在长安才会伤心。”
回了桃花源的生活很是无聊，本田菊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去做。
我们渐渐的也没什么交集了。
而且因为一些人，一些事渐渐传进了我的耳朵，跑进了我的视野。
我对本田菊有了芥蒂。
隔三差五，我去大江山还有妖市玩儿时，偶尔也会撞见本田菊。
他没有望见我，神情柔和地抱着猫咪在阳光下溜圈。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拉着萤草折身反方向就走了。
后来，估计是鬼灯看我太闲了，就给我找了个差事。
说是上一任管理云的神明由于没有人相信而陨落了，就让我先充当一下职责。
我有些震惊：“没有人信神就会陨落吗？”
白泽说这是他们的规矩，我不受影响，但是签了契约就要好好工作，不要违背契约上的内容。
于是我去见了大国主。
他笑盈盈地从王座上走下来站在我跟前说：“你愿意忠于这片土地的生灵吗？”
我仰着头看他：“我只是来当临时工的。”
大国主弯下腰眸子清凉，转手绕过我的额头想要抚摸，却只是停在一指的地方。
他叹了口气甩甩手：“罢了罢了...既然你仍心在故土，那保护好本田菊大人你可愿意吧。”
“我不愿意。”
他踏上台阶的步子一顿，侧眉望向我：“不愿意？”
“我说了，我只是临时工。如果你不满意，我可以现在就走。”
“怎么？你不喜欢本田菊大人吗？”
周围的风逼仄过来，我摸了摸长命锁收敛起下颌稳住身子看向抬起手指头的他：“不喜欢。”
“为什么？”
我后退一步，微微弓背望着大国主浅淡下来的笑颜：“他对王耀不是真心的，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你怎么知道...本田菊大人对王耀大人不是真心的？”
我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沉默很久开口：“我在天守阁见过丰臣秀吉。”
大国主一愣，随即展颜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好吧，好吧。”他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撑着下巴说道：“看在你长得漂亮的份上，我就原谅你这份坦诚...不过，我也叮嘱你，人间的事情，不要掺和太多。就宛如孤注一掷要参与到暴风里的云朵，除了被撕裂成碎片，可是半分逃脱的机会都..”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 。”我直直地看着大国主的眸子：“地是什么样，云就必然是什么样。人间是什么样，神灵就是什么样。”
他松了力气歪头端详着：“你这家伙还真是冥顽不灵，早晚要让鬼灯哭坟。”说罢，便用手指一勾。
我只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像云花一样。
“那就劳烦你...暂且担负起责任，倾听并满足人们的心愿。”大国主温和地望着我：“这样可以？”
我点点头。
大国主望着我半晌，才继续开口：“我很喜欢你...”
“王耀也很喜欢我。”
“可惜，你不是这片土地上的孩子。我无法真情实意地护着你。”
“我的故土对我很好。”抬手招了一朵云花，旋身着后倾身体将其变成十几只飞跃的鸟雀扑上天空，看着它们飞去的方向，仰望西边的霞光，我无比清醒地回复道：“所以，没有什么好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