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老师叫上去的时候我紧张得不得了,还以为你要挨骂。”背着书包并肩回家的路上,泽田纲吉说。
“老师没有为难我。”伊达幸泽送走了传信的蝴蝶,微微的打了个哈欠,“这是负责任的表现。”
“也是,幸泽你应付这种事情很轻松,不过,你这是一整夜都没睡吗?”泽田纲吉很担心,“总这个样子身体会吃不消的。”
“今天课间已经补过觉了。”伊达幸泽揉了揉眼睛,之前很长的时间里他都是基本不睡的,在被云雀恭弥折服后,他才开始学会真正意义上的睡觉,后来为了特训的事情又开始努力缩减睡眠时间,但最近半年他确实有在慢慢调整作息。不过也许是养成了生物钟,反而睡得时间越长,越是犯困,“我这是睡多了的困,因为晚上要预留出来训练,和reborn约好了的,他要看我最近的成效。”
“确实。”泽田纲吉打了个哆嗦,伊达幸泽平时训练的完成度高,reborn对伊达幸泽的要求更高,尽管对方并没有死气弹也没有火焰,只是个普通人。
——不过,这样的伊达幸泽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吗?
泽田纲吉偷偷的瞄了一眼伊达幸泽身后背着的三柄刀剑,又看着飞过来又飞走接连不断忙碌得堪比小蜜蜂的灵使蝴蝶,表示怀疑。
“我之前确实是普通人哦!”伊达幸泽处理完又一只蝴蝶,与偷瞄自己的泽田纲吉对视了,“之前我只有灵视的能力,灵力也只能用来御使式神,其余什么也做不到,”
不,那根本就不是“只有”和“只能”好吧……
泽田纲吉想到伊达幸泽那一整本厚厚的所谓式神录,又回想起那些非常好用的小纸人式神,并不觉得这些有哪里能被称作是“普通人”,“普通人”明明就是像他这样的。
“不过现在我开了念。”伊达幸泽稍微松了口气,“终于有了点自保的能力,起码不用担心哪天突然就莫名其妙被反叛的家臣一时意动给杀死了。”
泽田纲吉也跟着松了口气,虽然没听说过“念”这种能力,但他是知道伊达幸泽那些所谓的家臣的,一个比一个脾气大,来历大,每一个都还那么“炫酷”。
刚认识伊达幸泽不久的那时候泽田纲吉还想还好自己是个普通人,不需要面对这些事情,只要好好念书过日子就好了,但是,紧接着自己身上也被贴上了“彭格列十代目”的标签……
真的确实是让人亚历山大……
所以伊达幸泽这个样子,似乎也完全可以理解。
“毕竟式神这些全部都是外力,是继承来的,他们不认可我,我也完全不想要去使用他们!”伊达幸泽的态度很直白,“没什么比实实在在的握在掌心的力量来得令人安心。”
其实泽田纲吉想说也不全部都是这样,也有想要接近他全心全意为他效力的式神,就像那个叫做麦序的女孩子,但是他也不好劝,甚至他也知道伊达幸泽自己也知道,伊达幸泽就只是在闹别扭。
伊达幸泽确实像是在闹别扭。
怎么不像呢?丢开了便利的工具,自己昏天黑地的练习刀术和剑道,死缠烂打的要拜云雀恭弥为师,还要请reborn兼职做自己的家庭教师,更是想方设法开念,确实就是在闹别扭。
但伊达幸泽知道自己不是,不过他很愿意被当作自己是在闹别扭。
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是,你只要当个吉祥物就好了,哪怕对他存在期待的人,他们所期待的也不是对一个王应该有的期待,而仅仅只是,你好好的活着,不拖后腿就好了。
甚至他们将伊达家的家业全部丢给伊达幸泽,让他拿来当家家酒一样的玩乐。
樱姬说,这是因为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象征”,一个符号,而不是一个具象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伊达幸泽”,除非你能在某方面做到足够的强,强到他们无法忽视……
“但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她跪坐在蒲团上,看着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王,“人类的□□所能承载的力量就这么多,哪怕您战力最强,那也不是‘王’,只是个战士。而战士已经够多了。”
“他们渴求‘王’的存在渴求得太久了,同时,他们也失去‘王’太久了,早就已经不知道王是什么样子,臣又该是什么样子。”樱姬垂着眼睑,嗓音依旧是那样得轻柔,“但这并不是他们的错,也不是王您的错。”
“他们高高的将您抬起,但他们早就忘记了,王并非只是高居于上的存在,它不该是一个象征,也不该是一个空无一物的冠冕。”
“而真正知道这些、铭记着这些的大人物,”樱姬深深的叹息,道,“他们也并不愿意您真正的成为他们的王。”
“因为他们知道,你并不是他们的王,而他们塑造你,创造你,所为的也仅仅只是作为一个冠冕。”
“那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伊达幸泽问她,那时他八岁,才刚刚来到她身边不久,还没有做下将祖坟从八原迁走的决定。
樱姬沉默了很久,捧起他的脸,深深的看着他的眼睛:“大概是因为,谷涑殿下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王吧。”
“而您,拥有他的眼睛。”
她没有哭,只是泪水从眼角滚落。
美人落泪,最是一绝,但伊达幸泽和望月谷涑一样,只能看见平淡的三色,黑、白、灰。
那灰色滚落下来,打在孩童未被彻底覆盖住的肌肤上,后知后觉的滚烫、而后是沉沉的凉意。
“被冠姓为望月的所有人中,唯独我不是望月家的人,没有流着望月家的血脉,不能同生,也不能同死。”樱姬的话音里藏着怨恨,和深深的悲戚,“我原本是个弃婴,是个孤儿,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是谷涑殿下将我带回来,教我知识、教我本领、教我做人。”
樱姬平息了一下心绪,松了松下意识攥紧的手掌,露出男孩肌肤上深深的指甲印,她没有在意,只是重新跪坐好,将手叠放在膝头,话音寥寥:“他引荐我去帮狐吉大人管理时之政府,但我想要帮他,所以我又回来,嫁给了伊达君。”
“他的执念是您,所以,”樱姬微微一笑,眼角的艳色深深,“我奉您为主。”
她不在乎所谓的正道,不在乎王不王,她只在乎望月谷涑,也只在乎望月谷涑用性命换回来的伊达幸泽。
但伊达幸泽心知肚明,她其实也不在乎他,她是个不为人所知的疯子,但他刚好需要一个这样的疯子为他扫清所有一切的迷障,而不是继续困在假象和谎言里,就那样徒劳的渡过这一生,就像为执念所生,自愿被缚的望月谷涑。
不过伊达幸泽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望月家到底是什么?”
从上杉安吉那里得不到除了“望月家就是望月家”这样的答复,从的场静司那里他知道望月家是需要被剿灭的妖怪,是执念的具现化,从已经变成活着的妖物的安吉的父亲那里他能亲眼见证望月家作为妖物的模样,但他依旧不知道望月家究竟是什么。
过往的,又实质意义的痕迹被清扫得太过于彻底了。
他们不需要他知道自己的来历,只需要他在监护下好好的活着。
所以他们给了他伊达家,给了他父亲和母亲,给了他式神录,还给了四个只在危急时刻出手的最后保障,唯独没有给他除了上杉安吉口中的“王”以外的身份信息。
望月家是什么?王是什么?是谁的王?是什么王?他的臣民在哪儿,他的国家又在哪儿?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究竟是谁?
伊达幸泽一无所知,梦境世界里仅有那把锈迹斑斑的剑无声的矗立着,仿佛是一代又一代的拷问着他的灵魂。
达摩克利斯之剑、王、原本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妖怪、自称为英灵的存在、本地就地取材来的式神录、能化作人形的刀剑、狐吉、择宗、审神者……
还有眼前如常微笑着的,精神上却早已异常的樱姬。
独自行走于这个不安定的世界的恐惧没有人能够理解,但它始终存在着,就像是阴霾一样萦绕在心脏上,无时无刻。
所以,伊达幸泽选择了将这些问题全部丢给樱姬,并静候着,等待她将所有她所知道的事情全盘告知。
但很可惜的,樱姬对着第一个问题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望月家是什么,它实际上并不是禁忌这种不能告诉别人的事情,但是谁也说不清,反而久而久之就变得讳莫如深了。非要说的话,是‘虫’。”
“但是问题就是,‘虫’到底是什么。”
樱姬将发丝捋到耳后:“年幼的时候我也好奇过,但后来我也不好奇了,不管‘虫’是什么,谷涑殿下就是谷涑殿下,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她不想深究,也不想深究伊达幸泽的真实来历,否则她会活不下去的。
樱姬警告的眼神只有浅浅一瞥,就开始做其他的事情去了。
但伊达幸泽也适时缄默下来,决定再不拿这些问题去打搅她——是他差点儿就犯蠢了,还好樱姬能看得破,不然这母子都没得做。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过界,再加上彼此间的这一点“仁慈”,他们的母子亲情得以维持,并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真挚了。
不然樱姬也不会亲历亲为的教导并最终协力伊达幸泽操持家业,不会主动为他请来reborn做老师,更不会为他设法谋取一个“秘密特训”的机会。
对此,伊达幸泽也会投桃报李,去努力成为这些人真正的王。
从剑道的学习开始,从学会执掌伊达家的家业开始,从掌握“念”这种切实的力量开始,从拥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组织开始,去成为这群人的真真正正的王,而不仅仅只是一个被束之高阁的冠冕。
当然,这也是为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