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胸被挖开一个巴掌大的洞,像是地狱里绽开的血花。
若俯身凑过来看,可以望见爬满乌黑血渍的墙壁,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血了。
上一个吊在这里的人已经死了。
仔细观察,发现它又覆盖一层暗红色的新鲜,如同不断更迭的历史。
是的,我没有死。
只能说她的刀法不错,切的还挺好看。
她修长的手握着一颗黑乎乎的心脏,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爬。
她轻轻吹起哨子,哼着最流行的歌曲,演奏着悠扬婉转的旋律。
黑乎乎的心脏时不时鼓起一个怪异可怕的角度来回应。
我疼得大汗淋漓,嗓子早就叫哑了。
我能感受到心脏的位置,彷佛撕裂般的寒冷包裹整个身躯,还有蛊虫时不时的起舞与啃噬。
像有谁在里面撒了一把钢珠,又冷又硬的痛感狠狠碾过。
断线的血色玉珠沿着伤口滑落,过一会儿已然成一道血流顺着脸颊一直滑到脖颈,最后滴入心脏处的缺口。
我能想象到面具下那刻骨的怨毒,彷佛丛林野兽茹毛饮血般,又好似狰狞的恶。
“哈哈,这只宠物你还喜欢吗?”
她歪歪头,语气亲切起来。
“滚。”
我嘬了一口血水,口中腥甜紧接着涌上来,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神官大人。”
又有宪兵走进来通报,见她手上捏着一颗活心脏,顿时吓得面色青灰,没敢再上前。
“干嘛?”
神官不耐烦地回头,面具下传出闷闷的不满,像是好心情都被人打乱了。
“格雷特的家属得到批准来看她。”
“哦。”
她颠了颠手中心脏,连同里面的蛊虫也晃了一圈,它被惹得异常暴躁,狠狠咬住里面的一处血管。
“安静…安静……”
她柔着嗓音安慰蛊虫,将血淋淋的心脏捧在手心,如同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神官压制着兴奋,转身朝着门口跑去,像是考了满分要去炫耀的孩子。
我看到漆黑的身影怔在门口,听着她举着那团黑红色的东西炫耀,像是听着痛苦的诅咒。
他的双肩正在止不住地颤抖,衣摆下露出半个小麦色的拳头,上面已经暴起青筋。
“小子,你是她的什么人?”
“……家人。”
啊,男朋友也算家人吧。
他没说话,从她身边的缝隙钻进地牢。
“诶诶?竟然吓跑了吗?真没意思哦,人类就是这么敏感……”
地牢的门被关上,神官的气息渐行渐远,我也不由得放松了一些。
只有昏黄的火光勉强照亮视线,灯油融入满地的鲜血。
膝盖早已磕破,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狠狠碾磨着。
空气里充斥着腥甜的气息,沉重的喘息声伴随靴子踩在血坑的声音响起。
他的身影着急忙慌地闯进我眼前被赤红污染的世界,逐渐变得清晰,也没有跑进白色的雾气。
他仿佛永远直视前方,这次却像是来找我赴约。(对应12章)
一双被泪水洗涤的翡翠疾风似的刮了过来,明明氤氲着水雾,却又像雾霭遮挡其中。
来者连帽子都来不及扯,直接扑在我身上,那双手触碰到背后伤口时猛然顿住,顿时松了松力道。
热泪砸在肩膀,混入了血液,我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艾伦。
是父亲帮了他?
我在他身后立起一道隐形的屏障来隔绝声音。
“笨蛋啊你,这个时候竟然擅自跑进来,被那个家伙发现了怎么办?她的手段你不知道有多变态……”
嘴上这么说,我已然放松紧绷的身体,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是赖上了一个大枕头。
这是我这几天被半吊在这里的第一个依靠。
只是这个枕头怎么一抖一抖的?
但还是…谢谢你。
没有被吓到,而是上来抱住我了啊。
他止不住地抽泣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我的头。
那应该是浑身最完整的地方。
虽然我说过很喜欢看他这样的哭包表情,但现在或许不太合适。
他努力调整着呼吸,声音像是梗在喉咙里,仿佛也沾染上泪意,酸涩不堪。
“疯子!那是个疯子!火烧公爵府的一定也是她,很疼吧…一定很疼……”
不得不说他哭的时候还挺聪明的。
“艾伦,你听我说。”
他抱着我哭个不行,完全静不下来,虽然我总觉得该痛哭一顿的是我才对。
那么…只能用这招了啊。
这是仅对这家伙有用的绝杀!
我无法拥抱他,也无法告诉他刚才我有多疼。
所以我转过唯一能活动的头,快速在他哭花的脸上亲了一下。
哭声戛然而止,果然有用。
“!”
不管他从难过到突然呆楞的表情,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我抓住他哭成一团糟的思绪继续说道。
“告诉艾尔文团长,心脏我拿不回来,在骚乱爆发后,找个枪术好的家伙刺杀我,一定要命中头部。”
“她一定知道用火烧我是没用的,只要心脏还在,不管它在任何地方我都不会死,她或许会用一些我想不到的方法处理心脏,向所有人证明这个神官拥有杀死魔女的能力,她才是当之无愧的人类希望。”
他依旧抽噎着,很不情愿地我肩窝处点点头:“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完全消化这个消息。”
“艾伦,我想…艾尔文团长会相信我父亲的墙内调查能力,大概今天会出结果。”
艾尔文团长,我们的所有猜测都赌在我父亲贾里德的情报里。
只要找到阿尼在第五十七次壁外调查那天缺勤的证据,就足够…推翻!
宪兵团那么多人,他们之中总有些人的嘴能撬得开。
不就是想要点钱吗?格雷特最不缺的就是钱。
“爱斯,还有一个消息…”
“嗯?”
他在我耳边轻轻说着。
“阿尼现在持有的立体机动装置是马可的。”
我微微睁大眼,就像是被抛入冰冷的深海,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又想起不好的回忆了。
不,不是不好,只是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想起因为,根本就是雪上加霜
我扯扯嘴角,不禁将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嘴唇忍不住哆嗦起来。
“哈…是这样吗?”
如果我的双手能活动,我或许会像哄小孩一般轻拍他的背。
“一定会救你出来。”
“别哭嘛,多大的人了。”
我扬起淡淡的笑意,脸庞轻轻蹭在他发间。
“但是,你为了掩护我们…”
“这是我的收获。”①
他有些不明所以,可是探视时间到了。
没关系,我会慢慢解释给他。
我默默撤掉屏障,目送着艾伦恋恋不舍地离开,虽然他的衣服被我的血蹭得脏兮兮的……
他一步三回头,一双深绿的眼睛都是肿的。
怎么看起来比我还憔悴。
我几天未眠才好不容易得到的大抱枕也走了,不过也因为这次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随便吧,我会继续坚持发疯。
…………
我忘记了时间,估算着还有一天,无聊得开始数自己沿着手臂滴落在地上的血。
只是没等我数到第100滴,地牢的门再次被打开。
我以为是那个神官,可门口被拉长的身影略显娇小,大腿两侧挂着沉重的立体机动装置。
“你是犯人的同期生?”
“嗯。”
回答的女声冷漠得像冰块。
原来我这个重刑犯是可以随便探望的吗?
来的是谁呢?
算了,谁来我都不会惊讶了。
一头淡金色闯入视野,在寂静中翩然而至。
我突然有一种说人坏话还被人察觉到的心虚。
“……”
我立刻低声笑起来,唇角带起病态般的忍耐,眼底藏不住滚滚猩红。
先发制人。
“干什么,来装好人吗?”
气氛紧绷,灰色眼眸一眯,寒意覆上。
我努力弯起眼,继续发神经。
要是能套出情报就好了。
见她不为所动,我继续咒骂。
“难得一见,一群混吃等死的宪兵,活捉我的时候尿都要吓出来了……我迟早把你们都炸个稀巴烂……”
“爱斯。”
“住嘴!肮脏的宪兵。”
胸腔剧烈起伏着,我狠狠盯着她,咒骂的声音像是从鼻子里使劲哼出来的,沙哑中努力带着不屑。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她蹙紧眉头,目光落在我被穿透的左胸。
我嘴里依旧呢喃着脏话,便听见她低声道了句。
“果然是…恶魔的……”
她没继续说下去,我也不知道那未说完的“恶魔”指的是什么。
她的眼神变得遥远,五味杂陈,像是想透过那斑驳的黑血看到什么。
过了半晌,阿尼转身决绝地离开。
啊…一点都不愿意透露吗?
寒心……真正的心寒…
伴随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地牢的门再次合上,掩住最后一抹投射进来的微光。
我缓慢地收起狰狞的笑容,想揉揉笑得抽筋的脸,但是手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手指猛然抽搐一下,仿佛是神经的最后挣扎,戴在左手的蓝宝石戒指早已松动,这么一挣竟掉了下来。
汪洋般的色彩顿时被猩红污染。
真烦。
我抿抿唇,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痛苦。
开始怀疑的时候,罪名便已经成立。
阿尼,不是因为同情才来的吧。
我不信我有这么善良的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①解读:因为爱斯以前能跑就跑,但这次在她眼里是回收人类情感的“收获”。
下蛊虫的人出现啦!大概得有十几章才会揭开身份。
明明是受刑,怎么有点变成喜剧了。
被挖心那一段我自己都没有勇气写>_<,想想都好痛,这是爱斯两百多年伤得最重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