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深绿色的眸子猛地缩了一下。
“艾伦。”
不知怎的,我下意识想叫他的名字。
动起来…快点动起来!
来不及了。
糟糕。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要把五脏六腑撕碎,肺部和腿被尖刺生生刺穿,整个身体被卡在这片尖刺里。
好疼。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我听见了巨人绝望和痛苦的嘶吼,连那庞大的身影都很模糊,只觉得他的力气一下子大了好多。
口中吐出一大口血,我无法动弹。
“Travel。”
我摔在草地上,这身体的心脏或者头部没有被毁掉之前,是无法死亡的,就算窒息也无法死掉。
我的要害是心脏,只要心脏被毁,就能重塑另一个身体……现在的身体真的不能用下去了。
可是竟然刚好避开了心脏。
“谁来…”
救救我。
我呼吸都很困难,黑发凌乱地盖在脸上,我什么都听不见,可地面的震动还是让我忍不住看向两个巨人的战斗。
头好沉,我连抓住地上杂草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身下的温热液体不断涌出。
那个熟悉的格斗技巧,我在训练兵团的时候见过。
【…那是东洋的空手道,也是格斗术的一种。】
那是一个很擅长格斗的女生,有这一头淡金色的中长发和银灰色的眸子。
阿尼·利昂纳德。
可是宪兵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太扯了…
粘在杂草上的血呈暗红色,眼前慢慢变得一片漆黑。
尖刺有毒。
我艰难地抬起眼,可是左手已经摔断了,浑身没力气,不然还能自己解决。
风声四起,女巨人将手掌击向艾伦的下颚,转动脚尖,抬起了腿,在原地转了一圈狠狠踹向他的头部。
!
“艾…伦。”
我明明听不见心脏的跳动,它却因为没有坏死而死死束缚着我的灵魂。
因为身体动弹带来的剧痛,我半睁开眼,隐隐望见一个漆黑的身影。
“爱斯,你……”
是三笠。
她不敢动我,黑瞳颤抖,只是蹲下身想听清我说的话。
我缓缓抬头,话语搅着不断溢出的鲜血。
“心脏…的位置,刺穿。”
“!”
她猛然直起身:“不行!”
忘记了,除了特别行动组,其他同期并不知道这个弱点。
“来不及了…相信我的话就刺下去!拜托……我好痛……”
我抬起还能动弹的右手,揪紧她垂落在草坪上的披风。
我好疼。
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我看到她眼底出现动容与浑浊的犹豫,抬起的刀身快速对准背部。
刀片卷着衣服侵入要害。
从窒息中站稳,我静静地望着地上的尸体,蹲下身拆下那还算完好的立体机动装置。
“谢谢你,三笠…过一会儿我会解释。”
她默然不语,轻轻点了点头。
装置喷射的声音同时响起,杂乱无章,如同我现在的思绪。
“艾伦…艾伦去哪了!”
我撞破呼啸的风,刮在脸上的是顺着叶片垂落而下的露水。
巨木跟随粼粼波光生长,我和三笠听见剧烈的碰撞,连攀在树干上的固定器都险些震落。
艾伦的巨人跪在树下,头部被削去大半,升起朦胧的蒸汽。
眸色暗淡,女型巨人轻车熟路地将大的夸张的嘴对准他的后颈。
她一口咬下去,露出本体有些呆楞的身影。
【Travel】
拜托,一定要赶上…让我赶上啊!
“给我…滚开!”
前所未有的怒意席卷而上,仿佛岩浆灌入血液。
冲进蓝黑色的未知,我抬头便对上那双安静的银灰色。
蓝光覆盖在雪亮的刀片,视线在空中旋转数周,我迅速撕开层层寒气。
刹那间,血沫横飞,挥洒在我额间,滚烫得很,瞬间冒起蒸腾白气。
!
她还是那样,很平静地盯着我。
脸上的湿意越来越重,我以为是刚刚的露水。
…是从眼睛里冒出来的。
“艾伦!还能动吗?”
我微侧过脸,询问着身后的人。
没有听到回应…哦,晕了。
血光闪过她还想上前的手利威尔和三笠同时将她砍得措手不及。
“撤退,没必要和她纠缠下去,不要失去作战的本领!”
我转身向昏迷的艾伦走去,爬着血与蒸汽的刀片割断连接组织,伸手身子歪斜一边的他抱起来。
凄厉的哨声撕破寒冷的空气,手中动作因为撕心裂肺的疼痛猛然一顿,一股血腥味从深处蔓延至嗓子。
暗红色的液体止不住地从口中溢出,沿着脖颈一路滑下。
“爱斯!”
手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挣扎着跳下来。
“我…”
我无法动弹。
与刚刚一样,听不见心脏的跳动。
哨声仍在继续,半空中的利威尔率先察觉到不对,微微睁大眼,灰蓝色瞳仁骤然缩紧。
他低头冲着这里喊道。
“艾伦!把她一起弄走!”
他揽住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带起,我忍不住又呕出一口鲜血。
“走!”
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心脏,但很快就把它修复好,接着再啃噬……
…………
视线忽高忽低,摇摇晃晃。
直到我们远离巨木森林,哨声逐渐远去,我缓缓回神,稍微恢复行动。
“爱斯!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坐在马车上,他扶着我的肩膀,替我拭去嘴角边的血。
“啊…我……”
让和阿尔敏正在不远处的马车上搬着尸体,在巨木之林里死去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被带出来。
“!”
白布被风吹开,垂落的金发沾染干涸的血污。
二人猛然怔在原地,眉间落下黑线,瞳仁微颤,对视一眼后竟看向我这里。
“…干什么啊,这两人。”
我头痛欲裂,心脏的余痛还在不断回荡。
“你一定累了…所以好好休息一下吧……”
阿尔敏这时慢慢走过来,蓝眸暗淡无光。
“爱斯…本来想晚一点告诉你的,但…”
“阿尔敏?”
我抬起疲惫的眼帘,奇怪他突然一蹶不振的态度。
他咬咬牙,低下头。
“琳娜…也战死了。”
“……”
她被分配的小队是这次遭受重创的右翼部队,那里几乎全军覆没,我知道的。
应该早就猜到了。
应该早有准备的。
比哨声伴随的疼痛更加剧烈…这我却没有预料到。
一个沾染着斑驳血迹的自由之翼徽章突然伸了过来。
我接过那徽章,茫然抬头,利威尔收回手,脸色依旧阴沉。
“那是你的熟人,交给你或许更好。”
他声音略显沙哑,好像极力压抑掩饰着什么。
我垂下眼,不知道该说什么,余光竟瞥见他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叠同样的徽章。
有的只沾着一点血,有的一整枚都染上血红,也有的破损严重,甚至只剩一块小小的碎片。
“!!”
有严重洁癖的人类最强,将血淋淋的徽章放进胸前那不大的衣袋。
不等我回神,他的身影已然快速而沉重地走远。
我盯着徽章半晌,竟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这样的意义…是什么?
到底为什么啊?
我跳下马车,忽略耳边的轻唤,紧捏着那徽章,拖着浑身疲倦跑向让守着的马车。
汉娜和萨沙站在跟前,二人都低着头。
天好暗,云好沉,夕阳的颜色笼罩而下,渲染如同血光。
那载满尸体的马车,微风再次抚遮挡的白布,恰好露出那张爬满斑驳血迹的脸。
是沾满鲜血的自由之翼坠落了。
二人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有些茫然地转过来,我快跑几步扑上去,用力揽住二人肩膀。
手臂上被树枝刮出的划痕随着动作还在隐隐作痛。
算了。
“你们几个一定要…一定要活下去。”
嗓子的酸涩几乎堵住呼吸,我攥紧那枚徽章。
“哈?……”
萨沙被我扑的后退两步,她哭得好丑,却像哄小孩似的,轻轻拍拍我的背。
“呜呜呜……你干嘛突然说这么恶心的话嘛…”
先前脸上的湿意早就干透,我将头埋下,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似是被苦难凌迟,可我活过来了。
“爱斯,刚刚那是什么情况?那个哨声…”
“那个巨人的同伙,很熟悉我的弱点。”
我轻轻皱眉。
现在没有资格后悔。
要是再快一点……
…………
马蹄声依旧杂乱无章。
马车缓缓驶入特罗斯特区,我提不起力气,朦胧险些将目光所触及之处颠倒。
我歪着视线,为了保护尸体,路上又转移走很多追踪来的无垢巨人,明明只是动动手指,可我却前所未有的疲惫。
目光许久未动,身上披着磨损的墨绿色披风,轻轻靠在身边人的肩膀上,也不清楚自己是在清醒还是沉睡。
或者是装傻吧。
“调查兵团回来了啊,又少了很多人……”
“真是搞不懂这些抢着送死的家伙。”
孩童稚嫩的声音,杀出死寂。
“调查兵团好厉害哇!受了伤还在同巨人战斗。”
不再有慈父一般的注视,没有临行前的嬉笑打闹,没有笑容可亲的回应。
愧疚,愤怒,苦痛浑浊的搅在一起。
好恶心。
我疲倦地抬起眼,直视人们疏离的嘴脸,也松开为了隔绝外界声音而遮挡非议的手。
死者的悲哀与惨状在记忆里刮过几个来回。
像乌鸦拔下漆黑的羽翼,用凝结的血块粘上无暇的羽毛…像老虎磨平锋利的犬牙,被哺育新生的无形枷锁所困。
我依旧紧握那枚刻着蓝白双翼的徽章,低头淡淡俯视着,它很安静地躺在掌心,如同它的主人一般一动不动。
这双翅膀,染上鲜血便是死透了。
………
作者有话要说:热知识:旧利威尔班里,爱斯最喜欢的是佩特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