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粉云灼潋，花影簌簌。

“铮——”

清越的琴声在桃蕊初绽的林中响起，使得坐于树下的温润少年倏地亮了眉目，眼神中透露出一抹惊艳之色，看向静坐花间低眉抚琴的少女。

十四岁的少女身姿亭然如柳，帘发掩住额头，自颊畔垂落，露在外边的侧脸肌肤莹白如雪，唇红如脂。

虽说打眼一看，姿容算不得艳丽，然细看之下，却能让人顿生呵护之心。

只是有些可惜，若是顾月能够再出挑些，他定然还会再向母亲努力争取一下。

沈诚的目光显眼，带着克制而让人无法忽视的热意。

顾月并未抬眸，便已察觉这一道让她极其不适的视线。

一念之间，她指尖微抬，几个音符便走了声调，原本与周围环境融溶的曲音骤然显得突兀起来。

一曲下来，错了不少个音。

沈诚面色更是微憾。

“还当你是真弹好了，没想到还是虚张声势。”琴音落下之后，沈凝嗤笑出声，语气挑剔，“一首曲子弹错了十五处。既然没两把刷子，就别到我大哥跟前来献眼了，省的弄巧成拙。”

顾月闻言，不惊不怒。

“阿凝表妹，若我记得不错，应当并未邀请你与表哥前来听琴。”她清浅一笑，语气和婉，“练琴岂有不疏不错的？自然不是谁都能像阿凝表妹一般天赋绝佳。”

原本顾月暗示他们不请自来，沈凝正要发火，却又听见顾月一句夸奖，火气倒是被安抚了下去，止不住得意地笑道：“练琴这事自然得要天赋的，若是没有天赋，有的人即便再努力，也是弹不好的。”

沈凝在琴之一道上的确是小有天赋的，平时只要老师点拨一二，她不用怎么练习便能领悟，先前在侯府女学的时候，可以说是明面上琴艺修习的最好的姑娘。

甚至于如今在云京城中，沈凝的琴艺天赋也是小有名声的，因此受到了不少追捧。

如今她说这话，除了自夸之外，显然也是有针对顾月的暗指。

然而顾月却像是听不懂她话中含义一般，但笑不语。

其实这首曲子她早已练得纯熟了，只是有碍事的人在侧，她不想暴露自己。

沈诚见她们气氛又成这样，如冠玉的面上现出一分无奈的愁色。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妹妹到底还是喜欢挑月儿的不是。

从前她们毕竟会是未来姑嫂，沈凝说上几句也无伤大雅，但如今母亲已经叮嘱过他莫要再惦记着顾月，那她们表姐妹之间，其实是不好这般说话的。

幸好月儿大度宽和，不与妹妹计较。

“阿凝，你怎的又这般失了分寸？”怕顾月会跟妹妹计较，沈诚作为兄长肯定要说些什么，便温声对沈凝道，“练习而已，有错漏是很正常的，即便月儿弹得不好，你好好说出来也就是了，没必要如此。”

没错，沈诚兄妹二人的确只是路过。

他们与顾月虽然共来别庄，但是并非行动都在一起，今日顾月看着天色不错，一时兴起才趁着还有片刻空闲来桃林弹琴，却不想还是撞上了不想见的人。

“的确是路过，可是她弹的不好，莫非还不能叫人说了？本来这别庄就又破又小，她来这里弹琴，我们同在别庄，能听见也很正常，她既然要弹，就早该想到的。”

沈诚的话，沈凝还是会听一些的。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很不高兴。

她知道沈诚对顾月的心思，就是不爱听自家兄长为了维护顾月这样一个冒牌货而责怪自己的说辞。

若是真正的表姐被找回来了，还有她顾月什么事呀？要是大哥真的娶了顾月回家，到时候一定会后悔的。

她用这样针对顾月的方式提醒大哥，是想让他因为看到顾月和他亲妹妹不和而放弃喜欢顾月，是为了他好，可惜她大哥偏不领情。

在沈诚看来，自己已经为了顾月斥责了沈凝。

在沈凝看来，沈诚就是在毫无底线地维护顾月。

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可是在顾月看来，那些斥责根本不痛不痒，听起来像是在维护自己，可是何尝不是在逼迫自己大度？

当真是没意思极了。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彻底远离这对兄妹。

不想再理会眼前二人，顾月让春迎收拾了东西，便准备离开了。

“月儿，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吧？”见她要走，沈诚体贴地问。

“不必了，天色不早，该回去休息了。”顾月礼貌地笑笑，婉拒。

沈诚提出想要送她是真心的，但此刻见她时刻守着规矩醒着分寸，又觉得女孩子家该当是这般克己守礼的模样。

“好，那你好好休息。”沈诚轻笑了一下，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顾月，“对了，过两日雀翎书院有一场长春雅集，我会去参加，月儿想不想来看？”

顾月闻言神色微顿，看向沈诚的目光中染上了几分复杂，旋即垂下了眸子。

当朝风气并不算是特别保守，雅集对外开放，各家夫人贵女若有想要前去的，也有雅座供其远观，除了吟诗议文，这也是高门择婿的途径之一。

沈城这些年在云京小有声名，会被邀请去参加这个雅集不足为奇。

前世也是如此。

而顾月之所以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便是因为她对这场雅集印象十分深刻。

长春雅集，正是前世令沈诚声名大噪，引得当朝九公主垂青的那一场，当时整个诗会之上所有人的风头都不及沈诚十之一二。

那时沈诚并未邀过她前去，但她却也听说了沈诚在这场雅集上的风采。

当时她是什么心情呢？

似乎应当是骄傲和高兴，也因为没去而有遗憾的吧。

可是如今沈诚亲口邀她前去，她却已经并不想去了。

“不必了，我对雅集没什么兴趣。”她的语气淡淡，拒绝得毫不犹豫。

即便要去，她也不会是应沈诚的邀而去。

沈诚有些意外，但旋即又想到雅集之上毕竟不只有他一个男子，顾月或许有她自己的顾虑，便也没多勉强。

“既然你不感兴趣，那就算了。”沈诚面上仍旧挂着笑，看向顾月柔声道，“雅集之上人才济济，我会尽量争取表现得好些，若是有幸争得了名次，回来再与你细说。”

只怕等沈公子从雅集之上得了头名回来，就不会再有如今所言与她细说的耐心了。

上辈子因为不常出门而难以得见沈诚，顾月时常觉得惦念。

这辈子见得多了，能常常对上他那双埋着虚伪眷恋的眸子，顾月却又觉得恶心。

万事难两全。

是以顾月对此未置可否，三两句话随意敷衍过去，便领着春迎转身离开了。

“大哥，你方才干嘛要邀请她去雅集？”顾月一走，沈凝立刻向沈诚出言抱怨，“幸好她没眼光没有答应，若是真应了，回头姨母定要说你的。”

旁人不清楚，沈凝还能不清楚沈诚为这个雅集做了多久的准备吗？

她也知道姨母和母亲早就打听过了，这回当朝最受圣宠的九公主殿下有可能也会去看雅集，她们都是希望沈诚能够好好表现，一举大放异彩，好能一举夺得公主青睐，为自家增添助益的。

虽说从前九公主刁蛮任性了些，但是这些年九公主几乎没有出宫参加过什么宴会，也不好轻易定论，或许如今长大之后也只是任性一些，并非不可以忍受。

最重要的是，九公主那般尊贵的身份，能让这么多年都挣扎不出头的沈家在云京的地位直接再上一个台阶，少走许多的弯路。

据说九公主如今出落得十分明艳。

沈凝也期待着若是沈诚见到了九公主，便能将一直放在顾月身上的目光移开，不要再喜欢这个冒牌货了。

这样也能让整日对她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顾月好好难受一回。

沈诚的目光还落在顾月刚刚离去的方向，闻言收回目光，看向了沈凝，叹了声气，“阿凝，别这般计较，便是月儿去了又能如何？”

沈凝不满，“这回雅集大哥做了这么久的准备，若是到时候顾月缠着你，让九公主殿下看见不高兴了怎么办？”

沈诚沉默了一下，“月儿行事知晓轻重，想来应当是不会那般的。”

“那可不一定。”沈凝不这么认为，“大哥若是在雅集上大放异彩了，她肯定要借着与你关系近些便上赶着来巴结。你别看她平时那般端庄持重的样子，那是因为大哥你向来惯着她的脾气，若是她发觉大哥其实那么优秀，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可能会失去你了，肯定不会还能像平常那般‘知晓轻重’的。”

沈诚闻言，微微皱眉。

其实对于九公主，他所了解的并不多，虽然他答应了顺着母亲和姨母的意思去接近九公主，可是他也并不能保证九公主便一定会对自己感兴趣。

诗文大比他自然会尽力，也会试着在别的方面努力。

可是若他不能顺利地得到九公主的青眼，用这样的方式换得顾月对自己更紧张上心一些，似乎……他也并不排斥。

想通了这点，沈诚的眉头缓缓舒展。

“好了，左右月儿说不去了，你也便不要在背后猜测议论了。”

无论什么事，等到大比之后再说。

若是他得到了九公主青睐，便去对顾月将事情说清楚，趁着顾月及笄之前断掉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耽误顾月未来再择夫婿。

若是没有，便暂且先维持这般。

毕竟顾月其实也能算是侯府的小姐，倘若没有更好的人选，母亲应当也不至于坚持反对。

作者有话要说：顾月：好好好……这么玩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