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雷骤然炸开在夜空。
容卿薄被惊醒,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侧,想着她会不会被吓到了,可摸了个空才猛然清醒过来,他把姜绾绾丢进了私狱里。
可想而知她眼下有多生气。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起身,察觉到身上骤然一凉,才发现自己竟是闷出了一身的汗。
眼下宣德殿都这般燥热不堪,可想而知私狱之内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她又是个怕热的。
这么想着,便出声叫来了月骨。
“去私狱,给王妃换床干爽些的被褥,莫叫她不舒服了。”
月骨应声,刚要出去,又被他叫住:“让她那个护卫去送,就说是他自己想送的。”
月骨又应了,不等走出去,又被叫住。
容卿薄拧着眉心。
送她去私狱,就是要叫她不舒服了,主动服软求和的。
住舒服了,要等到何年何月去?
这么想着,又不免有些烦躁,改口道:“罢了,不要送了,就叫她一直……”
话未说完,就忽然听楼下一阵躁动,有人慌慌张张的跑上来,一头跪在了门外:“殿、殿下,不不不好了,私狱里……出出人命了……”
又出人命。
她还真是走到哪里杀到哪里,时时刻刻都记着给他添个堵。
这么想着,于是淡淡问:“这次又杀了谁?”
侍卫不敢吭声,抖如筛糠的跪在那里。
容卿薄淡漠的瞧着,像是陡然记起了什么,脸色忽地一白,三两步逼至他跟前:“王妃人呢?!”
她先前与容卿礼一战,内力耗尽,眼下与普通人无甚区别,怎会有精力闹出人命来?!
侍卫哆嗦着,想要回答,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掐住了,愣是半个字都没说出口。
下一瞬,他整个人便被暴戾的一脚踹飞了出去。
容卿薄连外衫都没穿,飞身从二楼落下,只来得及走出去一步,就瞧见寒诗怀里抱了个人,飞快的向王府外飞奔而去。
青色的衣衫怀中,那红白交织的颜色就在一道苍白的闪电劈开的夜色中,清晰无比的落入了他眼底。
那是他的王妃。
是他时时刻刻惦记着想要驯服的女人。
是姜绾绾……
寒诗冲的很急,急到迎面而来的疾风骤雨都没能阻挡他,去马厩里拽了匹马,刚刚将她扶上去,就滑了下来。
他急了,又要去扶她,被她轻轻捉住手腕。
暴雨狠狠砸下来,那一直嚷嚷着希望她赶紧死的男人,竟在这滚滚惊雷中红了眼眶。
姜绾绾意识模糊中,勾着他的脖颈将他压在自己唇前。
她听到他的呼吸声,又重又急,隐约带了几分哽咽。
“不要……不要去三伏。”
她说,虚弱的声音在噼啪雨声中微弱到几乎分辨不清:“就、就说我……我与容卿薄斗气……负气出走……我……死后……烧干净了……咳咳咳……不要留……任何痕迹……知不知道?”
她忽然剧烈的呛咳起来,寒诗慌忙抬手捂住,可鲜血还是源源不断的从他指缝溢出。
他盼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自由的时候,可不知怎的,硬是难受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漫天落下的暴雨砸落下来,可身体已经渐渐迟钝,她竟就那么睁着眼睛,任由雨水落进去,越过寒诗的肩头,看到出现在夜色中的容卿薄。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内衫,早已被雨水打湿,雨水漫过他好看的脸,竟一时难以分辨究竟是什么神色。
倒是也不怨他。
也相信不会是他叫人燃了迷香,开了牢门,叫云中堂进去侮辱刺杀她。
因为没这么做的必要,他堂堂摄政王也不至于卑劣至此。
只是兜兜转转,她想过无数种死亡的可能性,却从未想过会死在这东池宫,死在他容卿薄的脚下。
那淡到无迹可寻的一点心动,本不该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一点颜色,以流星划过夜空的姿态,飞快的陨落。
……
夏去秋来,秋离冬至。
南冥难得迎来一个凛冬,铺天盖地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直冻的人躲在屋子里连冒头都不愿。
姜绾绾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醒来时,周遭安静到甚至能听到窗外积雪落地的声音。
屋子里很亮,房间里错落的摆放着许多琉璃瓶,盛放的千里雪满屋飘香。
这里是……三伏?
她动了动略显僵硬的手指,许久,才慢慢坐起身来,试探着叫了一声:“哥哥?”
很快有人推门进来,俏丽生资的小婢女眼睛睁的大大的,吃惊的瞧着她:“王妃,您醒来了?奴婢这就去禀告殿下——”
姜绾绾一怔,喊了句‘等等’,那小婢女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
她摇头,下床,随手拿过衣架之上的外衣裹住自己,恍惚间记起来先前的事。
怎么会……
她清楚的记得拼着油尽灯枯的一点力气将簪子刺入云中堂的胸口后,她就已经失了最后生存下去的机会。
连去三伏都没必要了,她必死无疑,甚至都熬不过出城。
又怎会……
思绪百转,很快被陡然推开的门打断。
她转过身,外面的光线落在积雪之上,刺目的叫人睁不开眼。
容卿薄一如记忆中,穿着他惯常喜欢的黑色绣金凰的长衫,长身玉立,只是明显清瘦了许多,就站在门外瞧着她,薄薄的瑞风眸墨浓的色泽。
姜绾绾轻轻呼出一口气。
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刚刚醒来那会儿,闻着满屋的千里雪的香气,她甚至一度以为什么东池宫,什么容卿薄,不过她深沉梦中的一个片段罢了。
但显然上天不愿轻易如了她的愿,一句‘王妃’,断了她的念想。
这么想着,还是委身如第一次见他那般,温婉而恭顺道:“绾绾见过殿下,谢殿下救命之恩。”
谢殿下救命之恩。
她不怒,不怨,平平静静温温和和的一声谢,像是一根刺,又狠又准的扎进了容卿薄的血肉里,面上本就仅剩不多的一点血色也顷刻间褪了个干净。
她将他放到了对立面,放到了名为敌人的那一列。
因为是敌人,所以不曾有过期待,依赖,以至于他这个敌人没有将她逼杀至死,就足够叫她温温婉婉的道一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