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苏州,亲王府。
时玥沉着脸,手指在茶碗碗沿来回摩挲,面前对坐着一黑衣女子。
那女子身形消瘦,眼神呆滞,也不看着对坐着的时玥,只是定定地看向桌子。
一小厮带着一人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王爷,探子来报。”
那探子正要开口,却留意到那黑衣女子,问道:“王爷,此地……”
时玥打断他道:“无事,便在这里说也无妨。”
“比武选相已结束,胜出者有两人。两人为一男一女,其中一人使剑、一人使一把铜扇,两人说是江湖人,但在最终比试之中,都动用了灵术。还有一件事未得考证……”
“接着说。”
“据传言,皇上有意将此二人纳为相,是想借力找到禅城传言之中长生树,用来……”那探子一脸为难。
时玥厌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探子应声而退。
他转头对着那黑衣女子说:“好生歇息。”说罢便离开了。
殊不知,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那女子在其身后露出了阴森森的笑。
“抓到了。”
*
二日后,梁州客栈。
那日两人争吵过后,一个回了太康山,一个回了君兰苑,各自收拾了些什物。如今时迁回了客栈,却没见到连依影子。
“宣,易璃、裴昀二位觐见!”
时迁迎了出来,抱拳行了一礼:“回公公,另一位还未回至客栈。”
“这咱家可管不着,皇上今天要见人,没有人,那也怪罪不到咱家头上。”那公公鼻孔朝天,又恢复了一副轻蔑像。
“公公何必着急,我这不就来了吗?”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头一看,连依正不慌不忙地踱步而来,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
那公公甩了甩拂尘,语气不善:“那两位大人,请上马车吧。”
“用不着,我们江湖中人,自行前去皇宫候着便是。”连依回绝道。
时迁顺着她的话,向前行了一礼:“那公公,我俩就不送了,您慢走。”
那公公甩了甩拂尘,冷哼一声,丢下白眼便离开了。
“走吧。”时迁转身上前几步,她却有意后退了。
他尴尬地停住步伐,正了正脸色,佯装什么都没发生。
“裴大人的遁速较我只快不慢吧,那恕不奉陪,先走一步。”她轻笑着,化作遁光掠向天边。明明是平淡的语气,却因为她若有若无的笑,听着还是带有浓浓的讽刺之意。
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化作遁光,向同样遥远的方向掠去。
……
京城,皇宫之外。
“我觉得你还是穿黑衫比较好看。”她挥袖唤出迁影,一挥,一只仙鹤飞出,绕着时迁转了几圈,时迁身上的青衫逐渐变换,成了一袭黑衣。
他低头一看,袖口和领口身上都绣上了暗金纹饰,上面隐隐有流光浮动。
天青色的衣衫放在晋国为平民百姓所用,但放在皇宫里,哪怕是最低贱的奴仆都不着青衫。这皇帝高高在上,先不论贴身的公公,就连奴仆都认为自己高出百姓一等。
连依素来只着黑衫,一方面是云散真人也不曾教她打扮,一方面是本身修习影术,着黑色更方便和影兵一道行动。
“谢谢,我很喜欢。”他仔细端详着袖口的纹饰,温声道,心里暗自欢喜。
“我也喜欢。”她满意地打量了好一阵,却传音道,“这狗皇帝见到青衫必然不喜。我前不久探查过皇宫,殿内有埋伏,袖里有数根毒针用来防身,切勿祭出灵器,小心有诈。”
“我可以自己防身,你也多加小心。”
“……行吧,我是看在裴伯伯的面子上,护你一会儿,不领情就算了。”连依撇了撇嘴。
两人始终不曾开口交流,怕得就是隔墙有耳。
等待途中,她有些不耐烦了,便找乐子打趣道:“君兰公子不去义诊,倒是来理朝政了?我看啊,裴大人也该以真面目示人,定当貌倾朝野。”
“你少打趣我了,要论貌倾朝野,那也该是你才是,若我是那皇帝,定当……”
连依心中不悦,冷哼一声,截断了他后半句话:“龌龊之人思龌龊之事。”
“我都还没说完呢,我就是看你太严肃了些,想开点玩笑叫你开心开心。”
“不好笑,下次不会讲话就闭上嘴,别再故作轻浮了。”
“好吧,是我唐突了,对不起。”
“有人来了。”
两人正了正神色。依旧是那傲慢的公公,甩着拂尘缓缓踱来——“宣,易璃、裴昀入宫觐见。”
……
皇宫内殿,刚迈入殿内门槛,酒肉臭扑面而来,连依不禁皱起了眉。
“小心脚下。”
时迁刚传音而来,几枚钢针带着细小的气流直直往脚踝射去。她手心一捏,摸出袖口早就藏好的银针,不动声色地挡了下来。
“封住嗅觉,小心异香。”她传音回去。
时迁一旁正躲开数十根钢针,又赶忙封住了嗅觉,也不敢往旁边看,只能直直地往前走。
把注意力过分放在脚下,连依未察觉到有根银针直直地往心口处扎来。待她反应过来时,那针已划破心口尚未愈合的伤口,温热的血正一滴滴往外渗。幸而此时身着黑衫,任血再怎么渗出,旁人也看不出,只能暗暗用力将银针逼出。
想来针上必然带了毒,她眼前一阵阵发黑,立即封住自己的穴道,防止毒性蔓延。
那狗皇帝必定不是诚心要将他们纳为宰相,此番埋伏,更像是在试探二人实力如何。
“你没事吧?”
“没事,还能撑。”
她知时迁发觉了她的异样,转过头勉强一笑。
心口的血还在一滴一滴往外渗。
她用灵力探向前方,确认安全之后传音道:“前面没有埋伏了,你多加小心。”
“嗯。你多撑一会儿。”
很快便到了殿深处。那皇帝听见人来,这才命人将垂下的帷帐拉开。
那晋皇躺在皇椅之上,数位宫女立侍左右,你喂一颗葡萄,我喂一口樱桃,还有数人捧着金壶玉盏为其斟酒,眯着眼睛,享乐极了。
帷帐内有种奇异的香火味,欲盖弥彰地掩饰着若有若无的腐臭腥气。
尽是一派奢靡享乐的不正之举,怪不得上贪下腐、内乱频发,时迁心道。
见两人前来,那皇帝便挥手示意宫女们退下,懒洋洋地从皇椅上坐起身来,却仍旧是坐得东倒西歪,单手支着头,翘着二郎腿。
两人上前抱拳行了一礼。
“见了朕,为何不跪?”他挑了挑眉,有些恼怒。
“我们江湖之人,自然行江湖之礼。江湖之人,跪天、跪地、跪父母!”连依不卑不亢,铿锵道。
“好好好,有骨气,是我大晋的好儿郎!那朕姑且原谅你们,两位叫什么来着?”他掏了掏耳朵,思索了好一番。
“在下易璃。”
“在下裴昀。”
“对对对,朕的决定想必两位已经听公公转达了,那朕就不重复了,”他压低声音,“此番我要你二人替朕办事,你们不用像其他官员一般拘束,专心办好此事便有赏。”
“原来陛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时迁暗讽道。
“这不是很明显吗?”皇帝声音提高了起来,“我才不管谁是宰相?也不需要宰相来治国!你们这种没规矩的江湖人,也想来对着朕的江山指手画脚!”
“你!”时迁有些急眼,“你是皇帝,居然……”
“那陛下许我们什么好处?”连依打断了时迁的话,给他使了个“闭嘴”的眼色,。
“好处好说,你要什么都行。”
“哦,”连依故作思索,“那我要那苏州亲王府主人的项上人头,陛下给是不给啊?”
那皇帝以为她能提出什么不可思议的要求,没想到只是区区一条人命,欣喜地答应下来:“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简单!你若真做到了,朕立马就命人斩了他那项上人头,如何?”
“好!”
“你疯了吗?”时迁暗中扯住她的袖子。
连依又接着说了下去:“那陛下不妨直说吧,你要我们做什么?”
“禅城之地二人可知?”
“那地方多年前早已毁于一场地动,现在已是荒城了。”时迁皱眉抢着说。
“禅城深处,有一颗灵树,唤作长生树,你们可听过?听闻那长生树上结的长生果可保容颜永驻、长生不死,朕要你们把这长生果给带回来,不,最好是整棵树都带回来!”他眼里闪着不知是贪婪还是向往的光。
这狗皇帝想长生想疯了,连依心道。正想开口回答,她却突然眼前一黑,脚步踉跄了几下,差点站不稳,她捂住心口缓了好一会。
“好,陛下,此去凶险,请给我们时间,我们一定带回来。”时迁知她就要撑不住,便赶忙应了下来。
“易璃,你这脸色不太好,可是有什么异议?”
“自是没有的……陛下,许我的好处,可得信守承诺。”她本就有些头晕眼花,听得那狗皇帝的荒谬话,脑袋昏昏沉沉、嗡嗡作响,她也没什么心情跟他谈判。
“自然,天子一言九鼎!”
时迁紧皱眉头,担心连依快要撑不住,赶忙出声解围道:“陛下,可传令受封了吗?”
那不靠谱的皇帝一拍脑袋,叫道:“对对对,说得远了,真真忘了此事。”他伸手招了招身旁早已等候多时的笔童:“传旨:今有易璃、裴昀二人于比武选相之中胜出,深得本王欢心,赏入住相府,赐美玉三千,黄金白银各万两,大赦天下。”说完便挥了挥手,赶二人离开。
两人行礼退下。
刚出皇宫半步,连依便觉步履艰难,对着走在前头的时迁说:“那个……我走不动了,你先走吧。”
“你要去哪?”
“唉……”她喘了口气,有点不耐烦,但还是解释道,“我现在不去亲王府,就自己歇一会,你走吧。”
“我是说,你都受伤了,还是跟我回去吧。”时迁走上前扶住她,点了她的穴道,止住她心口的血。
她脸色苍白,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了下来,但还是挣扎着拂开他的手:“我说过……你我殊途……放开,我自己能走。”
但时迁说什么都不松手,手似铁钳般死死箍住她。她抬眼想跟他说清楚什么,却终究是耗尽所有力气,昏昏沉沉闭了眼。
他抱起她,她身形消瘦,轻得像片纸,生硬突出的骨节咯得他发慌。
他只觉得心疼得紧,虽然幸存下来,但她终究还是被困在十三年前了。
可是十三年前的大火疑点重重,时玥亦正亦邪,真相不止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没人看我就直接放飞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