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臣峰从头到尾都没敢插嘴,他既不知道老爷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想说错话把自己搭进去。像这种级别的战斗,他这种凡人就不要参与了,他很有自知之明。
宁老爷子对薛宇辰抱怨道:“哼,你也看到了,我老了,他们如今都不听我的话了。今天我就不留你了,改天再来小住几日。”
薛宇辰笑道:“哪里的话,您老当益壮,仍然心明眼亮。”
一句话捧得宁老爷子心花怒放。
就在宴席进入尾声的时候,程倩突然面色苍白,冷汗涔涔地歪倒在座位上。管家吓了一跳,连忙叫人将她扶着平躺在旁边的沙发上,让庄园里的家庭医生进来给她做检查。
医生用听诊器检查了一番道:“心脏跳动的频率有点过快,而且有心律不齐的症状,可能暂时不宜挪动。”
薛宇辰皱眉为难道:“可是我今晚还有个要事去谈,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管家道:“庄园里有的是房间,薛先生可以让这位小姐暂住一晚,明天来接她回去。”
薛宇辰道:“这怎么好意思添麻烦?”
管家道:“不算什么麻烦,庄园里经常有访客来居住,客房都是现成打扫好的。”
既然这样,住下来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薛宇辰对薛仲溪道:“仲溪,她就交给你了,明天早上我派车来接她。”
薛仲溪道:“知道了,大哥,我办事你放心。”
他一派春风化雨的态度,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接手的是个多棘手的麻烦。
苏安看了一眼躺在沙发上气喘吁吁的程倩,年轻貌美,也很懂得利用自己的柔弱的外表,上次苏楠在她脸上留的疤痕已经不见了,想来是花了不少钱。她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苏安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也顺势用通灵感应法测了测。得出的结果让她有些惊讶,她趁没人注意到自己,从客厅里溜了出去找宁清。
他正站在苏安白天憧憬过的悬崖边眺望大海。
夜色深沉,明月悬于夜幕之上,这里的空气带着海风的咸腥味,无数的繁星在夜空中闪烁。身量修长挺拔的少年立于悬崖之上,额头的发丝被海风撩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仿佛被神吻过的面庞。稚嫩的背影却带着深邃神秘的气息融入了月色之中,仿佛一副精致的油画。
苏安心里又酸又涨,还有几分惆帐。她不喜欢这个地方,让宁清从烟火气十足的生活里一下子距离她很遥远。
“你在想什么?”宁清的声音将苏安惊醒,今夜他的声音低沉又遥远,“为什么不开心?”
苏安这才发现对方已经转过来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疑问和关心。
崖上的风极大,苏安的长发被吹开了,松松地挽着,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开心。
“我们以后可不可以少来这个地方,”苏安问他,“我觉得你在这里很压抑。”
她的直觉敏锐地让人心惊。
宁清回道:“好。”
他们于是不再说话,两个人站在夜色里,吹着温暖的海风,看着不远处的海滩上游人散步和嬉戏,几个孩童光着脚丫拎着小桶在翻找贝壳。这里是旅游和购物的天堂,却不是他们两个人心灵的归宿。
隔着整个花园,背后的庄园响起了隐约的汽车发动的声音,客人离开了。紧接着一些灯光逐渐暗了下来,留宿的客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整个庄园渐渐陷入安静,偶有零碎的说话声传来。
宁清突然问:“你相信我吗?”
苏安莫名。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悬崖边上。崖下海浪拍打着山体,传来阵阵涛声。
他们站立的地方距离海面至少有50米高,普通人掉下去非死即伤。宁清只要往前走一步就会踏空,苏安有一瞬间的紧张,但是想到他的能力,又放下了心。
宁清动了,他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在半空中转身看向她,又问了一遍:“你相信我吗?”
苏安道:“我相信。”
宁清伸出手,命令道:“走过来。”
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苏安做不到他那样能够脚踏虚空,她的能力只能凝聚出实物支撑自己暂时借力,并不能长时间停留在空中。
她咽了一口口水,看了看脚下几十米高的悬崖,有点头晕目眩:“我做不到。”
宁清重复了一遍:“走过来。”
苏安看着他的眼睛,他那么平静又信任地望着她。
她索性抛下所有杂念,闭着眼睛在山崖处颤颤巍巍地迈出了一步。
想象中失重摔倒没有到来,她又试着往前走了几步,一只手伸了过来拉住她的右手,有人从她身后环了过去,又握住她的另一只手。
她好奇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两只脚悬空,悬崖的边沿就在她一米远的地方。她转头去看宁清,对方的脸就在她的身边,神情里带着微微的笑意。
“为什么……”
宁清道:“这就是信心的力量。”他轻声解释,“你说相信我,幸而你内心也如一,这种强烈的信任感可以让你在某个瞬间和我的境界同频。”
“试着迈开你的脚步,你现在真的和星月同游了。”
苏安不可思议地迈开脚步,很轻松地踏出一步。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体重,甚至对周围的山庄、悬崖、海浪、沙滩、游人……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她伸出自己的手,感觉自己甚至不是一个实体。恍惚中她好像回到了云若让她蒙眼视物的黑暗中,周围的环境不再是有颜色、有形状、有空间的物质,而是……一个个光点的聚集。
此时此刻,她好像就是万物,万物也可以任意成为她。
时间变得极为缓慢,一朵浪花飞溅到她的面前,映在她的眸子里。
她的眼前,浪花的形态在迅速的改变,从一团水,变成了一滴滴水,又被热量蒸腾成雾气,一缕白色的烟气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苏安很清楚,它没有消失,只是改变了形态,让她的肉眼看不见了。
她脑中突然冒出一个突兀的念头。
如果有一天她死了,躯体归于尘土。是不是也会像这朵浪花一样,逐渐被细菌分解,在岁月的变迁中一点点化为尘埃,最后消失在天地之间?
再等到所有认识她的人逝去,别人记忆里的她也会消失,从此名叫苏安的人不复存在。她会投胎转世,进入另一具躯体,然后像一张白纸一样重新生活。
这个躯体不属于她,别人记忆里的她不存在了,那到时候她究竟是谁?她究竟是苏安,还是重新活过的那个人?
一只伸了过来,捂住了她的眼睛,黑暗笼罩了她的思维。
思维的停顿中,等到光线再次出现,她已经站在了悬崖的岸上,刚才的经历就像做了一场梦。
她直愣愣地看着宁清:“我是谁?”
“唔……这是个好问题。”宁清回答道,“但我觉得这个问题你可以慢慢想。现在,回去睡觉吧。”
但苏安站在原地发呆。她的内心太过震撼,一时半会有点失神。
她听到对方叹息一声,眼前一黑,他的气息靠近了,苏安感觉他柔软的唇落在了自己嘴角。她回过神来,下意识伸出手臂圈住了他的后脖颈。
“你都不知道设防吗?”他低低地问。
“防什么?”苏安没明白他的意思,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她的腰被握紧了,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她的后颈,让她被迫抬起脸。他俯下身吻她,她也给出了自己的回应,作为一个成熟的女性,苏安当然很清楚自己的女性魅力,只不过她想诱惑的人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等到他们分开,两个人都有点气喘吁吁,苏安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她肚子里的坏水直冒,刚想抬起膝盖,就被对方抢先一步压下了。
“乖一点,”宁清的声音同时有着少年的清澈和克制□□的暗哑,“你知道我和你保持距离,就是因为身体是很容易起反应的。”
肉体凡胎,就算精神再怎么强横,身心一体,也会被带跑,每个修道的人入门的第一步就是学会和自己的生理欲望和睦相处,这算是一种常见的困扰。
苏安不忍心他受折磨,乖乖地拉开距离,被他牵着回到了庄园。宁清将她送回自己的房间,转身时却被苏安叫住:“程倩今天在这里留宿了,你最好小心一点。”
宁清道:“她来者不善,我也未必没有办法。”
苏安放心了。
她洗了个澡,然后换上带来的睡衣睡裤,早早地关灯上床休息了。
睡到半夜,她的窗户被敲响了,苏安被从梦中惊醒,发现宁清居然在窗外,她连忙打开窗户,他是穿着睡衣从隔壁翻过来的:“睡到半夜,突然惊醒了,房间里有一股股甜甜的味道,有点不太对劲。”
大半夜的,所有人都进入梦乡,为这种小事叫管家起来重新安排房间,也有点不太人道。
苏安拍了拍自己的床沿,大大方方道:“来吧来吧,客房的床很大,再睡一个人也没问题。”
宁清犹豫了片刻,还是跳了进来,转身把窗户关上了。
苏安大方地把被子分为他一半,然后把灯一关,抱着枕头钻进被子里又开始酝酿睡意。他们两个人又不是没有睡过一个床,她中毒的时候他可是一连好几天都守在床边。
但是宁清的心情似乎很复杂。
“总觉得,”他的声音有点郁闷,“不要说六年了,再撑半年都不知道行不行。”
他和对方是老对手了,正如他对魔王的了解,魔王也很了解他的弱点。魔王带来这个女子,无非是来搞事情的,搞什么事情不知道,反正不会是好事。对方这次不成还有下次,总归是个麻烦。而且……
苏安眼皮子打架:“哈?”
苏安听见他问自己:“总这样也不是办法,你……想结婚吗?”
她困得要死,把头埋在被子里,模模糊糊回了一句:“好啊……”然后头一歪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