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黑长直从黑暗中蹒跚地走了出来,她的身体比上一次更加破败,蓝白色的校服已经沾满了血迹,苏安甚至能看到她面颊上淋漓而下的鲜血。
所幸,她仍然一声不吭地按照原来的路线往阳台走去,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苏安。
校服少女来到阳台停顿几秒,然后飞快地爬上阳台,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过了一会,楼道里又开始响起之前的沉闷拖动的声音,上阳台,跳楼,循环往复。
苏安不知道自己旁观了多少次沈珠的跳楼,除了一开始有点害怕,后来渐渐对她升起了深深的怜悯。
“自杀的人就是这样,”有人在她耳边道,“会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重复自己死亡的场景,最终会堕入阿鼻地狱赎罪。”
是护一,他不知道旁观了多久,神情淡淡地站在一旁,看着沈珠再次从阳台上跳了下去。
如果有得选择,谁会选择自杀?如今不仅要重复死亡场景,死后还要堕入地狱,这也未免太残酷了一些。
“这是谁规定的?”苏安问,“未免太不近人情。”
护一看了她一眼:“没有人规定。六道之中人身最为珍贵,是唯一可以修行的躯体。不珍惜自己的人身,随意放弃生命,本身就是杀人之罪。自杀和杀人同罪,也因为杀业感受地狱果报。”
窗外开始泛起一层淡淡的曙光。
整个梦境开始摇晃起来,苏安知道梦境即将坍塌,她就要回到现实世界去了。
“我怎么样才可以帮她?”苏安问他,“我可以做些什么?”
护一反问道:“你刚刚不是还很害怕吗?”
何止害怕,她简直心脏都快被吓停了好不好?
但是……她看了看再次从门口拖着自己残破的身体爬进来的沈珠。
这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打击,才选择了这样惨烈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就在这时,她的睡裙被人拽住了,沈珠仰起的脸上全是血泪:“帮……帮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苏安大叫着从床上直直地坐了起来。
门被“咔擦”一声打开,姐姐苏楠探身进来:“一大早的,你鬼叫什么?”
苏安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一时无语。
苏楠看她那个样子,大概心里有了数。她和苏安打小生活在一起二十多年,几乎无话不谈,是家里唯一知情她烧符纸事情始末的,估计她又做“那种梦”了,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又做梦了?”
苏安无精打采地爬起洗漱,苏楠手脚麻利地帮苏妈把早饭端上桌,又布好碗筷。苏安这才慢吞吞地爬上桌,心安理得地吃现成的。
跟苏安烂泥扶不上墙又平淡无奇的秉性相反,苏楠稳重成熟,自打上学起就是活跃在周围人关注的聚光人物,警校毕业以后顺利考上公务员,成为了一名女警察。两个人除了是一个妈生的,毫无相似之处。
但这并不妨碍俩姐妹感情要好。
最近苏楠经常在单位加班,苏安有好几天没见到她,今天正好有机会把最近遇到的事跟苏楠说了一遍,苏楠沉吟了片刻道:“你梦里这个沈珠,应该就是这几天我们局里办的案子,是个女高中生,初步调查好像经历过什么恶性事件。说起来她妈妈跟你还是一个公司的呢。”
什么恶性事件?苏安心悬得高高的,但苏楠急着去上班,吃完早饭就匆忙下楼去开车了。
苏安吃过早饭,硬着头皮给吴姣打了个电话,准备把文件送过去给她。
吴姣接了电话,语气非常疲倦,她听到苏安来送文件,也没说什么,说了句在家等她,就把电话挂了。
苏安的心情很复杂。
一直以来,吴姣都是苏安心目中人生赢家的代表。她是名校毕业,和丈夫两个人是校友,毕业以后进入苏安的公司一直做到现在,很得上层领导的青眼。
同事们都知道吴姣家里有个特别优秀的女儿,多才多艺,学习成绩拔尖,吴姣也非常引以为豪。平时要求很严格,经常说女儿不能惯着,要多培养她的独立性。孩子也很争气,明年就要高考了,反而自加压力,每天学习到深夜。
但最近吴姣在闲谈时说过几次,沈珠的情绪有些不好,有几次不愿意去上学,她还准备带孩子去心理咨询师那里看看。但还没来得及,昨天正好学校放假,她和丈夫去上班,孩子和外婆两个人在家。趁着外婆做饭的时候,女孩子一声不吭地爬上阳台,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苏安打开手机,翻看吴姣的朋友圈,在不久之前的动态里,找到了沈珠的照片,女孩一头黑长直发,四肢纤长,脸上洋溢着灿烂又自信的笑容。
苏安忍不住想,这么阳光开朗的女孩,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这么想不开呢?
她再次站在了吴姣家的楼下,犹豫了片刻,往楼道走去。
一群少男少女们嘻嘻哈哈打闹着从楼梯上跑下来,最后一个人还撞了苏安一下,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是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她眼睛红红的,神情哀恸,跟前面几个少男少女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安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马尾女生吊在人群最末尾慢慢走着,其他几个人也没跟她说话,气氛看起来有点奇怪。
苏安坐电梯上楼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不过一时也没什么头绪。
吴姣的母亲当天在家,亲眼目睹外孙女血肉模糊的场景,心脏病发作了,还在icu抢救,是孩子的奶奶来开的门。
吴姣整个人憔悴了很多,跟之前白领精英的模样相去甚远,眼神沉暗,时不时有些恍惚,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让人十分不忍。
虽然她之前对苏安有过不好的想法,但是实际上,工作上吴姣是个很开明的上司,对下属以照拂和鼓励为主。苏安从前新人时期也犯过不少错误,她都善意地包容了,只能说是人都有阴暗面,不能求全责备。
吴姣言谈间悔恨交加,责备自己对孩子太过严厉,嘱咐苏安道:“孩子只要健康快乐比什么都强,千万不要学我把孩子逼得那么紧。她说不喜欢现在的学校,我还责怪她不懂我和她爸爸的苦心,她心里一定很怨我,才这样决绝。”
她转过头去抹眼泪,平时里梳理得整齐干净的鬓角散落着碎发,一夜之间已经掺杂着许多灰白发,看起来叫人心惊。
苏安心里难受,宽慰她道:“也许她有别的苦衷。”
从吴姣家出来,苏安直奔孙嘉的小院,询问有没有主动入梦的方法。孙嘉有些诧异:“你不是十分抗拒做梦吗?”
“现在也很抗拒,但总觉得没办法袖手旁观,”苏安坦率道,“我想试试调查一下她死亡的真相。”
孙嘉闻言沉吟片刻:“你是酉时而来,面带愁容,正说明这件事有些棘手且阴气颇重,又与美丽的女性有关,但是当时进门时有一只喜鹊停在屋檐上片刻,这是事情尚有转机。好孩子,看来你确实有可能是对母女的贵人。”
孙嘉道:“道门中的入梦法也有许多,但是你既然有入清醒梦的天赋,不如顺其自然,让那横死的少女来找你。就算这几天不入梦,头七那天也一定会来找你。”
想起沈珠那副恐怖的样子,苏安只觉得大夏天自己背心一阵冰凉。
话虽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按照孙爷爷的吩咐,每天亥时准时上床睡觉。因为据说子时到卯时是鬼怪力量比较强盛的时候。平时蛰伏在人间的鬼怪们也一般选择在这个时辰在人间四处游荡。
一连几天都风平浪静,到了第七天,苏安刚睡着没多久,黑暗褪去,她出现了一座校园里。
天空阴沉沉的黑灰色,教学楼破败而阴森地伫立在她的面前。学校其余的部分被黑暗遮挡住,不见身影。
看来沈珠的死亡还是和学校有关系。
苏安动了,她踩着斑驳的水泥地面,向着教学楼走去。
当她踏入教学楼的瞬间,周围的环境突然变化了变成了白天的样子。几个染着头发、穿着打扮都很另类的社会青年从她的身后走了过来。
“人在哪里?”
“据她说应该还在教室里。”
“这么做不会有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拍点照片,又没有怎么样她,反正钱我已经分给你们,别他妈的磨蹭。”
他们议论着,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走进了楼道当中。
周围又暗了下来,苏安仍然站在黑漆漆的楼道口,她抬头往上看,墙壁上出现了许多鲜红的手印,苏安走上前估计了一下高度,仿佛有人曾经挣扎着被从楼梯上拖了下来,手在墙壁上无助地抠抓过。
她慢慢走上了楼梯,来到了二楼。
没有发生什么事。但她听到了拐角的消防水栓有动静传来。她慢慢走了过去,阴影里有个人趴在地上。
就在这时,走廊上的灯光开始闪动起来,一盏接着一盏灭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走廊的那头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