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越发难行。
金鸿浑身仙元被封住大半, 一时之间根本追不上身形诡异的陆清川。空气中的雾气越来越浓郁,方才还只是薄薄得一层,现在那雾气竟湿润润将他包裹在内, 浑身都陷入一种湿润的窒息感中。
“咳咳……咳咳咳……”金鸿的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个画面中,他的手好像在抚摸着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柔软、顺滑、温热,还在挣扎着。
“师兄, 你在做什么?”一道属于少女的娇软嗓音猛的出现,这声音好似一根针,轻轻扎着那一层守护在心神之外的薄膜。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同他现在的声音并不相同,却也不陌生。
温润、清朗、带着少年的朝气。
“没什么。”金鸿听见属于另一个声线的‘自己’的声音敷衍道,而后将一团毛茸茸藏到了自己的身后。
软乎乎的四只爪子轻轻踢了踢他, 长长的耳朵在他掌心划过。
是只小白兔。
“咳咳咳……”湿润的雾气不断钻入金鸿的肺部,他的头脑有些昏沉,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画面和雾气一样钻到了他的脑海里。
“师兄!你疯了!他是妖啊!”一只嫩白的小手想要去触碰他怀中的兔子, 却被他拦住了。
那双有些眼熟的、‘自己’的少年的手摸了摸怀里的兔子, 声音有些缥缈:“我知道。”
“你知道他是妖你还要护着它?!”
“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妖就是妖,而我们的职责便是斩妖除魔, 而不是如你一般被妖蛊惑、是非不分!”
金鸿看到了一阵刀光剑影, 然后画面一转,梦里的‘自己’身负重伤跌跌撞撞逃亡在一片荒野之上,怀里的小白兔身上也被染上了部分血色。
“小兔子。”他的笑声有些勉强,“你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人啊?”
雾气越来越浓。
金鸿身上的衣裳好似都要被湿润浸透, 变得沉重起来。
“咳咳咳……咳咳……”他越咳越无力,脚步也渐渐放缓了下来。
一只手拍在了他的右肩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可怖的威压。
他回过头去, 之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陆清川竟然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身后,眼底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绿意。
“陆清川?”金鸿刚刚张嘴,浓郁的雾气一股脑顺着他的喉管进入肺腑,惹得他咳嗽不止。
陆清川也微微张开了嘴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可那抹绿意一闪,他又闭上了嘴。
而后按在金鸿肩头的手一用力,巨大的力道让他不由自主往后一退,一脚踏空,整个人往后仰倒下去!
“啊!”
身后竟不知从何开始变成了万丈深渊!
金鸿慌乱中拽住了一根藤蔓,陆清川冷冷站在崖边看着他,面无表情。
“陆清川!”金鸿咬着牙用力拽住藤蔓,“陆清川你醒醒!你个混账东西……等我上去一定——”
话音未落,那藤蔓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未过多久便崩裂开来。
“吓!”他往身下看去,茫茫的雾气缭绕,深不见底。
“遥遥——”仅存的仙元渗入腕间的琉璃珊瑚手串,金鸿迅速朝深渊坠落。
·
——牧遥,牧遥!
——把道心给我,你欠我的,你忘记了吗?
——牧遥,牧遥!牧遥你听到了吗?
“道心?”牧遥喃喃重复着山渊的话,“什么道心?”
他的脑袋和心脏闷闷沉沉,整个人都提不起劲儿来。他明明不愿意坐在这里,却不知为何身体不受控制,只好无力地呆在这里。
山渊在说什么?他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明白?
“是啊,道心。”山渊的手覆上了牧遥的手,牧遥想要挣脱,可他太累了,根本挣脱不掉。
“我心甘情愿给你的道心,你忘了吗?”
牧遥不记得。
他觉得眼前的山渊越来越奇怪,明明在他的眼中,却像是失去了脸一般,根本看不清楚。声音也变成了梦境中的模样,缥缈和虚幻。
“我……”牧遥想要摇头,可是他的身体却自顾自点了点头,嘴里也说出了自己不想说出的话,“那我怎么把道心还给你?”
还?什么还?心也是可以还的吗?
牧遥晃了晃脑袋,他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为何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全身心的信任我,将自己给我。”山渊的手用了些力气,紧握着他的手,“你要无条件的将自己给我,我才能取回我的道心。”
牧遥缩了缩手。
“不要拒绝我,遥遥!”山渊笑着说,“我一直在找你,你也一直在找我不是吗?既然再重逢,既然你那样信任我,就乖乖听我的话,把道心给我……把道心还给我吧!”
对面的山渊那张俊朗的、少年的脸慢慢变了模样。他的脸上开始出现裂痕和伤口,而后渗出血来。
握住他的手也好似是一团水,流动着、紧缩着,将他一点一点圈牢。
“给我,把它给我!”
那张脸靠近他,牧遥甚至能闻到一股腐烂的、腥臭的、带着阴沉的死亡气息。
“我知道他给了你!快给我,把它给我!”
梦。
是那个噩梦!那个踏入泥沼之后溺水的噩梦!
牧遥用力摇头:“不……我不能给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山渊啊,我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啊……你忘了我吗?小兔子,你难道就这么狠心忘了我吗?”
握住他的手越来越,紧得他的手好疼。牧遥用力挣扎着,可他的身体早就被控制,哪里还有力气挣脱!
雪白的腕间那串七彩的琉璃珊瑚手串突然散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一丝温暖的力量从手串中迸发出来,将困住牧遥的所有都斩断。
——遥遥!
他在这一瞬间听到了阿虹的声音,带着恐慌和无助。
手串上的光芒开始流转,色彩斑斓。
牧遥从幻境中挣脱出来,方才不受控制的身体终于与他的意识相接通,
脖颈很疼,所有的生机几乎都被那人掐断,牧遥的梦越来越暗沉,好似整片梦境都要崩塌一般。
雪白的腕间躺着一串七彩的琉璃手串。
初晨的阳光洒了进来,那手串流光溢彩,慢慢散发出让人心安的灵力。
即将崩塌的梦境中忽然照进一丝光芒。那光芒是流转的,是色彩斑斓的,一经照耀,那双泥水做的手不再那么紧,而那张可怕的脸也离他远了些。
“阿虹!”他猛地睁开眼睛,浑身冷汗打湿了他的衣服。
坐在他对面的山渊惊愕他的睁眼,那张带着血痕的、狰狞的脸同之前见过的清俊少年毫不相同。
“你竟然——”紧握住他的那双手倏地松开,山渊的身影化为灰飞消散开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留。
“吓!”牧遥冷汗津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四下张望。
方才明明与他同桌的人忽然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放在他面前的茶杯还袅袅冒着白烟。
牧遥忙起身,整个人还浑浑噩噩,踉踉跄跄冲出雅间拽住一个伙计,指了指方才二人所坐的座位:“你、你可有看到那个人?”
“啊?”伙计伸长脖子往雅间里一望,桌上一壶茶两个杯子,空无一人,“没有啊?公子您说什么人?”
牧遥用手在头上比划了一下:“和我一起来的那位……比我高这么多,穿一身黑色衣服,大概十六七岁,你记得吗?”
那伙计想了一下,表情奇怪地看着牧遥:“可是公子,您不是一个人来的吗?”
“什么?”牧遥大惊,“我、我一个人?不是的,我是两个人来的,还有一个黑衣少年……对了,我们这桌的钱还是他付的,应当押了一锭银子的!”
伙计挠了挠头,表情十分为难:“客官,您记错了吧?您分明就是一个人来的,当时我就在大堂,见您给了掌柜的一锭银子,要了一壶茶就上来了……您这是怎么了?”
牧遥只觉天旋地转,自己好像被拽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周围的一切都跟着他在旋转着。他撑着门勉强站直,揉了揉眉心走出了茶楼。
烈日当空,心慌意乱。
他突然想起了方才手腕上传来的异感,看向自己的腕间,阳光照耀之下,琉璃珊瑚手串溢彩而耀眼。
“遥遥……”他晃了晃脑袋,“我好像听到阿虹在叫我……”
牧遥的心又抽痛了一分。
他按住心脏,勉强走回客栈,却在客栈内寻不到阿虹的身影。
“请问一下,同我一起的那位公子他去了哪里?”
伙计们对住在自家的两位有钱公子哥熟悉的很,当即就指了一个方向:“您走之后,那位公子就往那个方向去啦。”
牧遥抿了抿唇,不死心问:“我今日……可是一个人离开的?”
伙计眨了眨眼。
他好像记得牧遥是和什么人一起出去的,可记忆里却没有另一个人的影子。伙计迟疑了片刻,答:“您是自己一个人出去的。”
牧遥只好道了谢,顺着伙计所指的方向快速前行。
今日之事太过诡异,他明明记得山渊来寻他,可从自己跟着山渊一块离开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他记不清山渊的脸,记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却清晰的记得‘道心’二字。
还有那一声带着惊惶的,阿虹的呼唤。
阿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他说过,这琉璃珊瑚手串能让他感知到自己,那反过来,他也能感知到阿虹才对!
——你能找到我吗?
——不能。但我知道你有危险,就一定会找到你的。
牧遥看向自己的腕间,拳头慢慢收紧。
“阿虹,我一定会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