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二人用早饭时, 便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然,对牧遥来说,这位不速之客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那人穿着一身干净的道袍, 身形高挑面容俊朗,一踏入客栈便引起了几人侧目。
“诶?那是不是前几天那个……被商强为难的家伙?”有人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小声和同伴说话。
“诶?好像是……”
这几日商强杀了人的消息传得临安府到处都是, 而前一天商强还为难了一位面容清俊的小道士这件事也被传开了。
山渊十分有礼地拦下了一位伙计,好像没听到周遭的议论声一般,向伙计问询了几句。而后那伙计指了指大堂某一个角落,正是牧遥和金鸿所在之地。
“牧公子。”山渊靠近后拱手道,“今日若得空,便与我出去走走如何?”
牧遥真的没料到山渊会来寻他, 连连点了好几下头:“好啊!”
金鸿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扫了一眼突然改变了主意的山渊。
之前不是总做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么,怎么突然就上赶着约人来了?
“遥遥。”他放缓了声音, 笑着说, “山公子是客人,先请他一起用饭吧。”
牧遥摸了摸鼻子, 腼腆笑了笑, 指着一旁的座位对山渊说:“那你先坐,想吃些什么?”
山渊还没坐下,一道黑影来得极为迅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牧遥身旁的座位上就多了一个人。
金鸿手里还拿着筷子,坐稳后调整了一下姿势,点了点对面的座位微抬下巴:“遥遥怕生,山公子莫要见怪。”
说罢, 还十分好客地唤了店小二过来再上了一副碗筷。
山渊扫了一眼自己座位前那只金鸿吃剩下的碗一言不发。
“坐啊山公子!”金鸿伸手将那碗拿了回来,“别拿自己当外人,你是遥遥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我照顾你是应当的!”
伙计送碗筷来时,金鸿又顺带点了好几个菜,颇有一种要摆上一桌好酒好菜的架势。
牧遥见他对山渊这样热情,也知道是因为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做的,又感动又觉得不好意思,扯了扯金鸿的衣角小声道:“够吃了,不要点啦。我们下来凡……没带那么多钱。”
金鸿也凑过来对他小声耳语:“没事,要是钱不够用了,我就去街上卖艺,你就负责在一旁吆喝收钱。”
光是这几句话,牧遥眼前好似就出现了金鸿挥剑卖艺,周围站着一群喝彩之人的模样。虽听起来有些狼狈,倒也很是有趣的模样。
他被这句话逗得忍不住直乐,两只大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也小声回:“你以前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没有。”金鸿带着笑回,“遥遥若觉得有趣,有钱我们也可以去。”
山渊一人坐在桌子对面看着二人低声耳语,时不时还发出轻笑声,脸上半分表情也无。
伙计很快将饭菜上齐了,山渊一言不发吃完了他的那一份后放下筷子:“多谢款待。”
说罢起身,看向牧遥:“牧公子若吃完了,我们便走吧。”
牧遥生怕他又要走,连忙站了起来,手却被金鸿拉住了。
“遥遥,我们一起去吧?”
山渊瞥了一眼金鸿,语气有些疏离:“我与牧公子所谈皆是私事,即便是朋友,金公子也该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旁听吧。”
牧遥本不在乎金鸿在不在场,可听山渊这样说,便知道他介意金鸿一起跟来,只好回过头摇了摇金鸿的手小声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说清楚了就回来,真的!”
眼前的人慢慢垂下了脑袋。
他的手缓缓松开牧遥,声音有些落寞:“既然遥遥有事的话,那就去吧。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牧遥心中一酸,握紧了他要松开的手。
他自然在乎金鸿的感受,可他同样想要好好和山渊谈谈。
“我真的很快就回来的!我保证!”牧遥纠结了一会,狠心松开了金鸿的手,“那、那我就先走啦?”
金鸿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牧遥心里很不是滋味,一路走一路回头,直到走出了客栈,这才没精打采的和山渊并肩行走在微潮的青石长街上。
山渊侧头看着垂头丧气的牧遥,又缓缓转回了头,声音柔和了几分:“你不是要同我说话,怎的又不说了?”
“我……”牧遥方才脑海里全是金鸿的模样,用力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山渊破天荒的轻笑出声。
少年的声音温润清朗,同这雨打过后的空气一般清爽:“是想说记得我的长相?”
“……不是。”牧遥摇了摇头。
“那是记得我的姓名我的喜好,还是记得我这个人?”
牧遥这才发现自己对重复的、莫名出现的梦境一无所知。
“我只是……感觉是你。”他抿着唇答,“我以为……你会记得我。”
山渊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头极认真的看着牧遥的脸:“感觉这种东西玄之又玄,你却拿它当做是认人的标准。你不觉得有些荒谬了吗?”
“我……”牧遥自知理亏,不知如何回答。
“更何况你对我如此,对其他人呢?难道你也会随意拦下一个人,去说他是你的梦中人吗?
“若你的感觉那般轻浮,倒不若一开始便不要来寻我。”
山渊的话字字戳在牧遥心口上,他有些着急,很想解释自己为何会认定是他,而不是随便拉扯的一个人:“可、可是我——”
话未说完,略微有些冰凉的手指突然按住了他的唇。
突然其来的触碰让牧遥懵了,下意识就想往后退。
可山渊的动作更快,他抽回了手,好似方才根本没有做出称得上有些唐突的动作。
“看——”山渊指了指街边小摊上摆着的草编蛐蛐,“每每见到这些,我都会觉得人类的智慧有多么伟大,手指又有多么灵活。”
牧遥嘴巴上残留着方才微冷的触感。
他见山渊转过头去快速擦了擦嘴唇,将那难受的、不适的感觉擦拭干净。
山渊看着那些摊位上摆着的草编的各类昆虫十分入迷,好似将它们的每一丝纹理都收入眼底。
牧遥擦干净了嘴巴,喃喃问:“可我们方才不是在说我的感觉和梦吗……”
“这不重要啊。”山渊拿起一只蛐蛐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相信你说的。”
“啊?”牧遥眨了眨眼睛,“你、你说你相信?”
山渊将那只栩栩如生的蛐蛐送到他的手中,拿出两个铜板递给老板后回过头笑了:“嗯,我相信。正如你所说,很多事情说不清楚的话,那就靠感觉好了。”
昨夜雨下不停,直到初晨才放晴。吹来的微风里带着湿润的泥土的芬芳,和那凑近的草编蛐蛐一起,让牧遥好似回到了妖界那片原始的深山之中一般。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蛐蛐,又看了看山渊,问:“那……你也在梦里见过我吗?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画面,里面有好多好多的血……”
山渊摸着下巴沉思了好一会儿,而后说:“我现在还不清楚,但我哪天想起来一定告诉你!”
说罢不给牧遥说话的机会,掸了掸身上的道袍,有些为难道:“穿着这身衣服总是过于招摇,牧公子,你陪我去买身新衣服吧?”
“啊?”牧遥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搞不清楚山渊到底记得不记得,又记得多少。为何他会觉得感觉是对的,却又不同他说别的细节?
“你不回答的话我就当你同意的。”说罢,山渊径自往前走了几步,见牧遥站着不动,回头向他伸出了手,“过来啊。”
——过来啊小兔子,那里危险!
一个从未出现过的片段在牧遥脑海里闪过。依然是那个看不清的少年,依然是那声朦胧的呼唤。那个人也在暗夜中对他伸出了手,周围好像是密林,远远还能看见许多火光。
——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你的耳朵到底什么时候能藏起来啊?
牧遥心中又酸又涩,看着山渊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的手,也不再说出抗拒的话,慢慢跟上了他的脚步。
待二人离开,小摊后面的旗帜后头探出了一个身影。
金鸿死死盯着越走越远的两人,下意识将手里的东西越捏越紧。
“哎呀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啊?”摊主看到突然出现的金鸿还没来得及惊吓,反倒是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你把我的蛐蛐都捏坏了这我还怎么卖钱啊?看你也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会跑到我这里来搞破坏啊?”
金鸿被摊主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打开手掌,里头躺着的一只草编蛐蛐已经被捏成了粉末。
“!”摊主看着他手里破得不能再破的蛐蛐怒喝,“赔钱!”
“……”金鸿摸了摸鼻子,看着怒火中烧的摊主小心翼翼掏钱付钱,然后灰溜溜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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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渊带着牧遥走进了一家成衣店,店家见他一身道袍布料普通,不像是个有钱的人,身边却又跟着位长相极其富贵好看的小公子,一时笑容有些尴尬,不急不慢地迎了上来:“二位客官,是哪位要选衣裳啊?定做还是成衣?”
“成衣,我的。”山渊笑道,“银钱不够,可有推荐的长衫?”
店家脸上的笑垮了些,但还是热情地领着二人去往店内一角:“男款长衫成衣都在这儿了,您自己挑挑?”
“好的,多谢。”山渊不卑不亢道谢。
牧遥也不知山渊为何非要拉着自己来挑选衣服,立在一旁有些不自在。
“遥遥,你帮我看看哪一件更好看?”山渊拉出两件衣裳给牧遥看,一件靛蓝一件深青,看上去针脚细密,做工还算精致。
牧遥登时怔住了。
‘遥遥’二字只有阿虹那样喊过自己,自己也习惯了只有阿虹这般唤自己,好像这个名称只属于他二人一般。
山渊突然这般亲昵的叫自己,他反而觉得别扭,甚至有些抗拒。
“哐当——”店内一件挂在木头架子上的衣裳掉了下来发出声响。
二人朝着声响来源看去,只见一位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背对二人站在店内的另一角,高高的马尾上还绑着一条牧遥极其眼熟的发绳。
“阿虹?”牧遥见那人身形熟悉,试探地唤了一声。
那人身体有些僵硬,然后缓缓转过身来。
“哈哈……”金鸿略尴尬地笑了笑,“我们过来……也没带什么衣服。我看你们都不在,就自己出来看看衣裳……怎么这么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