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兔子二字一出,牧遥就想起了方才金鸿捂住自己的耳朵时的场景。www.jiuzuowen.com
他脸有些发热,小声反驳道:“我、我吃的也不少的!”
“那我不管。”金鸿一脸无赖模样,“长得好看就行。”
说话间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小兔子,只觉得他什么样子都是最好看的。
牧遥的脸更烧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接这话,又为何要将自己代入其中,脑袋一埋,将开始泛红的脸颊藏了起来。
好在此间客栈上菜很快,不一会儿店小二便端着两道菜上来了,一道是雪菜炒笋丝,另一道则是茭白蘑菇。
两双碗筷利索摆了上来,店小二一边上菜,一边道:“二位客官先慢用,剩下的菜一会儿就给您送上来!”
热腾腾的雾气从刚出锅的小菜上蜿蜒向上,牧遥虽刚吃了糖葫芦,却还是饿得紧,夹了一筷子离他较近的茭白蘑菇。
茭白脆爽清新,蘑菇绵软入味,又多了好些天界没有的香料,色香味俱全。
“好吃!”牧遥连点了好几下头,示意金鸿吃他面前的茭白炒蘑菇。
“哗啦——嘭——”
楼下突然传来声响。
碗碟成片摔在地上发出巨响,而后哐啷几声,掀桌的、扔椅子的声响与人们惊恐的尖叫声混在一起向上传来。
楼下好似出了什么事。
二人坐在楼上雅间,一时看不清楼下发生了什么。金鸿快步打开门往楼下看去,见几个衣着光鲜亮丽的人正围着一个黑衣少年正在说着什么,说话间推推搡搡很是无礼。
那少年背着个拂尘,头发束成干净利落的短髻,一身黑色道袍说不上多好看,却还算干净爽利,只是此刻衣摆上被方才撒溅出来的汤汁沾染,活生生像是一张宣纸被撒上了墨点,让人惋惜。
“发生了什么?”牧遥也不没心情吃东西了,三两步走了过来。
金鸿指着那群华服之人包围的小道士,解释道:“好像是那人做了什么,惹怒了周围那群人。”
牧遥顺着金鸿的手指看过去,黑衣、道袍、少年骨节分明的手,还有,来自灵魂深处的震荡。
原本看热闹的心在看到那小道士的瞬间抽紧了。
小道士声音清朗,高声道:“我已经说过了,方才情势紧急,我才未提前告知你们便先行除了祟。山某虽鲁莽了些,但也是为了诸位性命着想……”
他的话被其中一位华服男子打断了。
“除祟?性命之忧?从之前开始你就跟在我后头絮絮叨叨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也就罢了!我和兄弟几个人吃顿饭你也要跟过来,好好地饭菜里被你撒了那么多脏东西,怎么吃啊?小道士,我看你是想装神弄鬼骗我的钱是吧?我告诉你,我商强可不好惹!你触了我的霉头,今天让你毫发无损的离开我就不姓商!”
这人一发话,周边几位华服男子纷纷开口。
“若商兄真有性命之忧,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这小道士左不过十六七,能有什么真本事?莫不是骗人的吧!”
“方才不是说除祟吗?祟在何处?小道士,骗人也要瞧瞧场合,你也不看看咱哥儿几个是什么身份!”
商强看着长身鹤立的俊俏小道士,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带着志在必得的得意和一闪而过的邪念。
周围无一人敢阻拦。
商强的眼神愈加不掩饰,赤/裸/裸看着眼前的小道士,只觉他那修长的脖颈白得要命,勾得他的心都痒了。
“我商家家大业大,怎能被你这小道士欺辱了!走!哥儿几个帮忙,把人给我抓回去!”
说罢,几人便围成一个圈要捉那道士。
金鸿扭过头对牧遥说:“那紫袍男子身上的确有一缕黑烟缭绕,大概是早年做过什么坏事,孽债返回来了。积年累月下去,孽力定然会害了他。
“道士本事不小,能看清紫袍男子身上的孽力,还将其打散了些,却不懂何为因果轮回。”
“有冤才有孽,又欠才有返,这等人,何必去救。
“再者,此人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小道士冲撞了他,实则看小道士长得好看心思龌龊。那道士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若真落入……”
他说着说着,却见牧遥的眼神越发奇怪。那是一种金鸿从未在牧遥脸上看到过的神色。
半是欣喜、半是害怕,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还有无法忽视的、愈加湿润的眼角。
“遥遥?”他伸手在牧遥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牧遥嘴巴一扁,下一刻就哭了出来:“阿虹!我、我好像……找到我的梦了……”
金鸿一愣:“找到……梦?”
牧遥的心脏又酸又痛,却在这样的情愫里开出了极乐的花来:“我、我……”
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清自己的感受,见到小道士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而后竟抛下金鸿,咚咚咚朝着楼下跑去。
“遥遥!”金鸿拔腿跟了上去。
小兔子跑的很快,这辈子都那么快过,他哒哒哒一路狂奔而下,拨开围观的人,钻入那满地狼藉的地方,努力想要靠近穿着道袍的少年人。
剑拔弩张时人群里突然钻出一个唇红齿白的漂亮少年,那几位华服男子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看着那少年挡在了小道士面前。
“你们不许伤害他!”少年的声音有些软,尾音也有些颤,却算得上掷地有声。
商强钱多人阔最好美色,不仅喜女色,同样好男色。他本以为小道士长得就够俊俏的了,谁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个天仙似的少年,光是看一眼,他身子都酥了。
他怕兄弟们伤着细皮嫩肉的牧遥,连忙叫他们停手,那双眼睛里的淫/欲半点没隐藏,上上下下在牧遥和小道士身上扫视了好几轮。
“怎的,这人你认识?”商强刻意压低了声音问。
牧遥抿了抿唇,飞快回头看了一眼小道士,而后用力点了点头:“我认识,我们认识很久很久了!”
还未等那群华服男子说话,小道士反而一脸不解,看着突然冲出来挡在自己身前的牧遥问:“你是何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
这是牧遥第一次看清梦境中的那一张脸。
这张脸是极其陌生的,声音也未曾听过。
可那双骨节分明的、少年的手,还有他的衣服、他的举动甚至是唇角的弧度,一切的一切都戳进了他的心里,和梦境中的人一模一样!
“我、你……你认不出我吗?”牧遥的眼睛瞬间红了。
小道士好似也被牧遥突如其来的情绪感染了,一时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只觉少年一哭他就心慌,手忙脚乱想去给牧遥擦眼泪。
一只手挡住了小道士。
金鸿的动作轻柔,却不容他拒绝。
小道士用力推了几下,眼前的人力道极大,竟半分都撼动不能,细细的汗珠从他额角渗出。
金鸿身量极高,一入人群便是最显眼的存在,更何况他剑眉星目气势凛然,看上去便不像普通人。
不止是小道士,周围几位华服男子心里都有些发憷,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商兄,你可知道此人是谁?”有人小声问道。
商强是临安府商家的小少爷,自幼得全家宠爱。商家又做着临安府内最大的布料生意,根本不差钱。周围几位华服男子以商强为首,也都是家中殷实的少爷们,在临安府此六人还有一个绰号,叫临安六霸。
临安六霸出街旁人向来能躲就躲能让就让,故而方才楼下发生这么大的事,一时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不知。”商强虽觉得金鸿气度不凡,可临安府内他需伏小做低的人根本没几个,那几位他还都记得清清楚楚,里头绝无眼前这张脸。
商强扬起头,盯着金鸿的眼睛道:“识相的就让开!此事与你无关!若是耽误了我们办事,你可得好好想清楚后果是什么!”
一股寒意若有若无。
“哦?”金鸿歪了歪脑袋,开口道,“后果是什么?”
此时正是临安府盛夏时节,众人又因推搡打斗汗流浃背,这股子寒意不知从何而起,悄悄钻入了六人的脚心,一路向上蔓延开来。
六人同时打了个冷颤。
身量极高的男子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可眼神不怒自威,让商强忍不住心虚起来。
其余几人心里也毛毛的,小声道:“商兄,要不今日先算了……那小道士什么时候都能抓,不急于这一时啊!”
“可咱要是退了,搞得我们怕了似的。”又有人觉得不妥,“你能丢得起这人我可丢不起。”
商强极要面子,被兄弟一激立刻梗起了脖子:“后果就是你别想在临安府待下去了!你听清楚,我可是临安府商家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装?”
说话间,他体表被小道士打散的黑色烟雾又慢慢聚了起来,因他带着邪欲与贪念,那孽力比之前还要浓郁一分。
金鸿看着几人身上多多少少的孽力,其余五人都是浅浅一层,大多是平日横行乡里做了不少小恶之事。唯有商强一人,孽力漆黑如墨,一点一点将他身体包裹起来,应当是害死了人,那人回来报仇来了。
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光,而后商强身上不断聚拢的孽力在金鸿眼中幻化成了一个小少年的模样,看上去年纪不大,左不过十三四岁,带着些稚气。
黑气缭绕间,小少年赤/裸的身体若隐若现,上面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於痕,还有触目惊心的红色。
“吓!”孽力中的少年被金鸿的目光吓到了,惨白的小脸惊慌失措,“你、你是什么人!”
这人比那道士还可怕,光是看他一眼,他都觉得自己残存的魂魄要被吞噬殆尽。
金鸿虚眯着眼睛,将那少年周身狼狈尽收眼中,用意念问:“你又是何人?可是有什么仇怨?”
小少年不是人,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金鸿身上虽敛去了大部分气息,可强大的仙元依旧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金光,与那小道士的道法不同,周身带着仙气。
而这样的仙气让他觉得安心。
“我……”小少年咬了咬下唇,满脸痛苦道,“我本是临安府商家的一个小厮,名叫李原。半年前受提拔,去了商强身边做书童。商强他、他一开始轻薄于我,说要与我行欢好之事,我如何受得了这等侮辱,便拒绝了他。谁料……谁料他趁我生病,闯入我的房间,对我……对我……”
说到此处,李原的眼里流下血泪来:“然后他杀了我,就将我埋在庭前的一颗桂树下。我心有不甘,一心想要报仇,过了足足半年,终于能将残魄化形附在他身上。可我太弱了,只能让他倒些小霉,却伤不得他。”
李原哀怨的眼睛看了一眼小道士,说:“我非恶鬼,那道士却容不下我,难道沦为鬼魂我还无法为自己复仇吗!”
金鸿侧过头去,看着牧遥十分在意的小道士,嘴角扯了扯,语气轻慢:“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凡人,他容不下你,我自会帮你。”
一朵幽蓝的霜花自金鸿的指尖升起,慢慢飘向李原。那霜花入他魂魄,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聚,更比之前凝实许多。
突然涌入的纯净力量让李原惊喜万分的同时心生畏惧,他感受着极寒的力量越来越强盛,颤抖着声音问:“您、您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过路人。”金鸿摆了摆手,“带他走吧,别让他脏了我的眼睛。”
李原见金鸿真的对他别无所求,激动又感恩,当即听从恩公的话,利用增强的力量浸入商强的魂魄,干扰着他的意识。
一张惨白的、带着血的、死不瞑目的脸登时浮现在商强的脑海里。
阴恻恻的风从脚边向上席卷了他,而后那个死去了半年的孩子朝他伸出了白皙的手,笑道:“有人发现我啦,我要出来找你,杀了你!”
商强将李原随意埋在院内,本不在意,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怕得厉害,好像家中已有人撬开了土发现了惨死的李原一般,吓得他哪有心情再留在此地,慌张往外跑去。
“诶?商兄!”临安剩余五霸见商强竟然跑了,底气瞬间没了,再见场中三位品貌不凡的年轻人也下不去手了,只能愤然拂袖离去。
掌柜的方才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自家客栈今日少不了一场灾祸,说不定还得去见官,谁料那六人莫名其妙就走了,赶紧在人群后头高喊了一声:“诸位今日受惊了,小店每桌添两个菜一壶酒,给诸位压压惊!”
众人散开,边吃喝边说着方才所见。
小道士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陌生少年,又看了眼面色冷峻的高大男子,抱拳施礼:“多谢。”
说罢,转身就走。
牧遥见他走的干脆,情急之下一把揪住小道士的衣袖:“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一股奇异的刺痛从指尖传来,一路钻进了心里。
牧遥倏地放开了手,可指尖并无伤痕,好似方才的疼痛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小道士回头,看了看眼眶红红的牧遥,抿了抿唇。
他的眼神里包含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好似眼前的少年人同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他记不得的事情一般。
“山渊。”小道士叹了口气,答,“我叫山渊,是青羊观的道士。”
山渊?!
牧遥险些惊呼出声——
在天府宫那卷被文然夺去的命簿上,他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句话。
“青羊观的小道士山渊,与其师妹山箐箐有一世情缘,然山渊偶遇……”
他分明记得,后面的命簿中,他曾见过一个‘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