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白玉京,欲将凡心化道心,凡心,道心,天心,师父不许我修天心,常言天心无私,无私即无情,无情近似仙,仙在仙灵境,无情故个个死翘翘、死翘翘……”
一处山谷内,一个布衣青年光着上半身赤脚走在条条齐整培土间,左手每挖出一个土坑,右手洒进两三粒种子,覆盖好土壤,再浇上半瓢水,一边嘴里神神叨叨。
一个中年瘦削汉子挑着一担水走近,放下水桶,抹了一把额头细汗。
布衣青年埋怨道:“师兄,你动作楞慢,水都快用完了。”
瘦削汉子自背后取下一块滑溜木板,用一支炭笔刷刷写下一行字:“嫌慢,蠢蛋,你不会下种慢点?”
布衣青年鼓起个“猩猩眼”,“师父只准你一年说十个字,师兄你这算不算作弊?”
瘦削汉子迅速抹去原本字迹,写出第二行字:“幺鸡,你要是敢去师父跟前打小报告,我就让大黄今晚将种子全部翻出,保证一颗不剩。”
大黄是一筒师兄养的一条土狗,贼听瘦削汉子的话。
远处一处瓜棚下,旦己、云墨装模作样薅理一株长藤果物,旦己一边拿眼盯着那一对师兄弟,一边碎碎道:“悔不该啊,悔不该听了狗头军师尤的锦囊妙计,如今你我做了田园农夫,阿卡和狗头军师当了伙夫帮厨——哈,阿卡厨艺蛮不错,今天中午吃啥?”
云墨嫌弃看了他一眼,“老娘的洗脚水喝不?一天吃吃吃个屁!寻上这鬼地方,是古主敕令,有本事当他面吆喝去。”
云墨扯下一片绿叶,嚼在嘴里,叹息道:“不过七年了,整整七年,过得好慢呢。”
旦己跟随一声叹息,“人生能有几个七年,田园诗我都作腻了,玄禅那个老色胚老说时机未到,究竟什么时候才到。”
他瞟过一眼云墨脚底,撇嘴道:“云墨,我提醒过你,千万别穿裙子。那个傻蛋幺鸡透露过,玄禅修的什么‘有形皆有限、无形化星沙’法门,可缩小身体,年轻时候喜欢钻女人裙底,为此挨过不少毒打了。”
“呸。”云墨唾一口,双腿下意识并紧,“老娘最该防的是你这死骚人!”
旦己不以为意,眉眼上皱,“你说玄禅与古主妹妹是不是有一腿,老家伙已偷摸向我打听过三次消息了。”
“也问过我两次。”云墨随嘴说着,又骂道:“有心思寻思这破事,不如想个办法趁早溜走,也不知主人如今身在何方?”
旦己扫过一眼不远处的一条黄毛土狗,无奈道:“阿卡打得过玄禅嘛,还不如让他找个机会先将这条癞皮狗做火锅炖掉。”
“当当当——”
山峰上响起三记清脆钟磬之音。
幺鸡兴奋跑来,一看那一株只剩顶上几片绿叶的可怜青瓜,“你们这么薅它,心静不下来,自然想不出离开的办法。”
转而一笑,冲旦己道:“早膳时阿卡大师悄悄告诉我发明了一样新菜式,青椒炒红椒加豆豉,贼下饭了。”
旦己听得两眼放光,舌尖舔抹。
云墨懒得理会这一对白痴,何况她不怎么喜欢吃辣,她也不怎么喜欢这个长得像瘦冬瓜的青年,和旦己一样话痨。
她不禁想起了那个叫张土豆的小姑娘。
那一晚,四人决定就在河边过夜,小姑娘半夜拎着个小包袱,居然说要跟随他们一道找寻主人。
尤老成持重,认为有拐带儿童嫌疑,断然拒绝。
小姑娘死心眼,一声不吭跟了他们三天三夜,看样子半点没有放弃的意念。
到了第五个晚上,云墨于心不忍,终将她收留下来。
当时她记得自己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想要找到李想?”
小姑娘脸蛋红成一对小苹果,然后放声道:“他是我朋友,一辈子的朋友,和他在一起玩耍,我很开心,所以一定要找到。”
唉,童言无忌,就在于简单纯粹而美好。
一年之后,四人带着张土豆千辛万苦找到这里,遇到一个拳头极硬且极不讲理的恶婆娘,将张土豆收为弟子直接带走,四人则被第四空天书院乌龙分院的主人玄禅上人留住下来,当然理由只有四个字“时机未到”。
一张长条桌,七副碗筷,一盆大米饭,五盆子一汤四菜,尤负责摆放碗筷、通知吃饭,吃完饭还要洗涮收拾,阿卡现下是主厨只负责炒菜。
桌上果有一盆子青红椒相间配着黑豆豉的新菜,面上一层葱花,闻着香气四溢。
玄禅上人个头矮小,光秃秃一个脑袋,水袋眼厉害,上唇两绺髭须又长又银白,笑眯眯往云墨碗里夹了一筷子蒜苗回锅肉。
“这个不辣不油腻,祭司姑娘多吃些,蒜苗清火去毒。”
云墨挤出个笑脸,想着旦己先前提醒,桌下两腿赶紧并紧。
幺鸡不知死活道:“还通气,容易放屁。”
玄禅两条蚕眉一拱,一筷子敲在他脑瓜子上,“这么多菜堵不住你这张臭嘴,说话比放屁还难闻。”
幺鸡揉揉挨打地方,舀起一匙青椒炒红椒嗦着嘴吃下,“过瘾过瘾,阿卡师兄厨艺越发厉害,绝对可以去山下开个大酒楼赚大钱发大财啰。”
阿卡很是得意,冲几个同伴连眨眼,只换来三记白眼。
幺鸡到底有点同情四人,又道:“师父,阿卡他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啊?虽然我舍不得阿卡师兄,一筒师兄做的饭菜和猪食差不多,也就大黄喜欢吃。”
“吃你的饭,废话多。”一筒拉下脸。
“哈哈,”幺鸡幸灾乐祸扳着手指头数,“师兄,刚才一共七个字,只剩三个字了。”
尤四人一门心思已在玄禅的回答上,并不在意这对师兄弟之间的斗嘴。
玄禅同样嗦起嘴,一脑门子辣汗,含糊不清道:“快了,快了。哈,过瘾是过瘾,明儿出恭麻烦啰。”
头顶屋椽上响起阵阵细细簌簌声响,一条既不是蛇也不像蚯蚓的独眼虫物从某个角洞钻出一截身躯,“嘶嘶”两声,张开一副鱼嘴吐出一截竹管,身躯慢腾腾又缩了回去。
玄禅揭开竹管一头,倒出一卷细纸条,看过,手指捻动,纸条化作一片白灰飞散。
幺鸡眼尖,伸长脖子瞅见一眼,只有细细一行字。
“已抓,又逃,有人相助。”
沉寂。
六对眼珠子齐盯住玄禅。
玄禅出神归来,笑道:“吃菜吃菜,饭也多吃些。吃过这顿饭,你们就下山吧。”
四人惊奇,然后齐齐抱拳一拜。
山巅上,师徒三人目送四人远去,仙人旦己一边倒走一边挥手告别。
一筒不再藏掖,取出木板,写下几个字:“师父,出什么事了?”
玄禅好似犹在神游天外,目光看得很高很远。
“一筒,你一向沉默寡言,实则心思太多,所以为师令你修闭口禅,记住言为心声,心声不起,何来言语。”
“幺鸡心直口快,言语无忌不逾矩,一颗童心犹在,故而不许你修天心。须知道不远人,人自离道,童心即道心。”
幺鸡心头微有伤感,“师父,你这是交代遗言吗?”
“啪”脑瓜上挨了结实一巴掌。
玄禅继道:“我要出远门一趟,去看看你们的师叔祖,时间也许长点短点,你二人好生修行。”
话完,身形飘然离去。
二人仿佛仍听见他不忘呐呐自言。
“遗憾啊,可惜一直没打听到薇薇的消息。”
“要是九甲在多好啊。”
二人疑惑,薇薇是谁?
九甲是原本的大师兄,行踪成谜,生死不定,可惜师父从不曾提起过。
山下四人刚恢复自由身,活力满满。
旦己记起正事,“玄禅放我们下山,天大地大,哪里寻主人去?不够意思,连丁点提示都不给。”
阿卡瓮声道:“我看幺鸡直朝你使眼色,不是提示是什么?”
旦己脸一垮,“那家伙提醒我,好不容易下了山怎么也得去喝一场花酒,然后记得把滋味告诉他。”
阿卡不明所以,“什么是花酒?”
旦己摇晃脑袋,“我哪里晓得,找个路人一问即知,也该喝顿酒好好庆祝一番,远离樊笼天地阔,方觉此身是真身。”
云墨斜来一眼,“找不见主人,你这辈子下下辈子都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樊笼。”
旦己和阿卡身体同时一个猛哆嗦。
尤依然镇定,似胸有成竹,“以主人资质,绝然是修炼奇才,早被顶尖门派收入门下,既然不在第四空天书院,还能在哪?”
“仙都宫!”另三人难得一致。
仙都宫之名,他们在娑婆世界时早有耳闻。
第四空天书院讲究修道,分为两条路径,一者修道心,一者修道果。
仙都宫修仙法,模仿上古仙途,旨在术法一道,以力立道,近似修道果者。
云墨想起什么来,“玄禅上人读过纸条,好像有些心神不定,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会不会牵连主人?”
女人的直觉总是厉害一些。
尤思虑半晌,道出自己的猜测:“以他之身份,或许与红尘世界镇守的地狱之门有关吧?”
三人面面相觑。
事实上,娑婆世界镇守的冥界之门近些年来也不算十分安稳。